单反玻璃的后面,黑木的双腿迟迟没有挪动,他的身子几乎是趴在墙后的一张条形桌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将连接审讯室内的拾音器的耳麦紧紧贴在耳朵上,生怕错过某些重要的细节。还好,林赤的声音不算低,只要仔细聆听,还是可以听得分明。
整个老虎桥监狱,只有这套购自德国的审讯听音设备还入得了他的法眼。
作为当前老虎桥监狱最重要的嫌疑犯,林赤的口供直接关系到他所谓的归顺究竟有多大的可信度,这到底是他的缓兵之计还是阴谋,需要他这位当事人用心去甄别,如果单凭供词就断下定论,对于一向严谨的黑木而言,未免太过草率,因而,黑木不时利用他们谈话间的间隙向审讯室内凝望,以期望通过林赤的言行举止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此外黑木尤为重视的是,在林赤的口供中所提供情报的含金量。
耳麦里并没有及时传出林赤的声音,黑木下意识探头看了看。
刚刚抬头,林赤的声音再次传来,黑木赶紧低下脑袋。
这套听音设备最大的缺憾是联系耳麦的线不够长。
“李景轩这一次深夜赶来来,是希望我们军统施以援手。”
线路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黑木条件反射瞟了一眼,但见渡边又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渡边匆匆写下一行字,抬起头问道:“这位李景轩何事求你?”
“延安方面不远千里派出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代号‘镰刀’,不日后要从水路登陆南京,来领导共产党宁沪两地的情报战线。由于当时的南京城形势极其严峻,共产党的力量又很薄弱,故而他请求我们军统能够协助他安全潜入城内。”
渡边并不感到意外,随口问道:“你答应了吗?”
“事关重大,我并没有马上答应,但也没有回绝,我只是说需要请示我的上级。因为我深知,此时就算我们军统的行动能力也是捉襟见肘,自己的分内事还力不从心,况乎其它?”
“可是,后来你们还不是出手了吗?”
林赤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我是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我其实自己都可以做主,拒绝对方的要求,可……可说到底当时还是想讨好曲思秋,太想给她些意外的惊喜,我为此第二天晌午特地回去找锤子,欲和他商量此事,没想到锤子听我说完后,当即否定了我的意见,他对共产党有成见,骨子里很看不起,便说无人可派,我不信,同时对他不放手人事权很恼火,和他大吵了一顿,正当我满腔怒气的时候,密室里进来一人,我从未见过,他显得很急的样子,锤子拉我和他相见,并介绍我们认识,他就是钉子。钉子来不及客套,赶紧向我们汇报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他得到情报,当天中午前后,日军将会对紫金山一带的华帮抗战大队实施清剿……”
“这样的绝密情报,他怎么会获知?”渡边脱口问道。
“他的情报来源我无权过问。不过通过这件事,我希望你们展开自查,你们一定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黑木有些走神。
容不得他思索,渡边旋即说道:“然后林先生自告奋勇揽下了此活,前去报信了?”
林赤满脸惊诧,“渡边少佐怎么会知道?”
渡边得意地笑笑,支支吾吾搪塞道:“嗯……性格使然,林先生血气方刚,又处处爱表现,这样艰巨的任务你还不是马上抢过去?”
“事实不尽如此,我当时心中其实很愤懑。”
“哦?为何?”
“我是第一次从我们的人口中听说在紫金山一带还有我们幸存的武装,而之前我的直接上司锤子连提都没提过,他这分明是在刻意瞒我,你想想,我的才能是军事指挥,而不是偷偷摸摸干些情报工作,他们应该量才施用,把我放在领导华帮抗战大队的岗位上,那样才能发挥更大的效用。我相信由我来领导华帮抗战大队,一定比那个曲大队长更出色!”
“你见过那位曲队长吗?他叫什么名字?”
“素未谋面。他的名字……”林赤明显迟疑了一下,很快补充道:“曲思冬。”
“曲思冬?”渡边的脸上掠过一丝疑问。
不但是渡边,室外的黑木也楞了一下。这个名字在此时此刻被强化了。他一下子想起来在审讯“镰刀”的伪装者钱瑾余时,钱瑾余曾经有过招供,华帮抗战大队的副大队长名字叫曲思冬。
顷刻间,他想起了和曲思冬一字之差的另一个名字——曲思秋。
林赤的迟疑也正是出于这样的顾忌。他直到现在,才真切地认识到,这是整个计划中最致命的破绽。
当时制定计划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考虑到会有曲思秋的出现,他也忽略了中国人取名的一个由来已久的习惯,那就是喜欢把自己的子女烙上某种属性,以示区分。
钱瑾余招供出华帮抗战大队的副大队长曲思冬,那是预先计划好的,可是让林赤怎么也料不到的,当初制定的这个细节将直接导致事态向另一个方向迅速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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