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儿……”
这一声更低,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带着油尽灯枯之人独有的虚弱。
燕绥手指一颤。
这称呼暌违二十余年。
依稀还是三岁之前,父皇这么喊过他。
那时候他不得母妃喜欢,林飞白也进了宫,得母妃全心宠爱,他这个正牌皇子,倒像个添头。皇宫中人最势利,眼见着便怠慢了他,还有一次,太监送来给他盥洗的水是冷的,正巧被父皇撞见,那个小太监当即被打死,而父皇当着众人的面,把他抱在膝上,喂他吃了一盘花生,喊他“绥儿。”
燕家皇族祖训,抱孙不抱子,做父皇的,向来不给儿子太多宠爱,父皇性情慈和,是个例外,但一般也遵循这些规矩,唯独他是例外中的例外。
他一直记得,那盘花生,又大又脆又香。
第三声呼唤一直没出口,取而代之是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燕绥背对着床榻,从景仁宫的虚掩的殿门看出去,前方琉璃重檐上挑着的一轮残阳,虽然硕大红艳,但转眼便要落了。
因此努力而不甘地,烧了一天的灼灼红霞。
红霞下,未着盔甲,一身散淡的林擎,匆匆而来。
两人目光相撞,林擎挑起一边眉毛,有点意外,燕绥没有表情。
然后他转身。
既然已经遇上了,那就这样吧。
床榻前,皇帝果然已经睁开了眼睛,并且不理会皇后的殷殷劝阻,努力地要起身,一双瘦骨嶙峋的手,颤颤伸向燕绥的方向。
李相和单一令对视一眼,心想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是太久没见到最宠爱的儿子的心切,还是有别的用意?
如果是别的用意,那今天很可能就会出大事。
本朝诸臣,大多还是拥戴正统。太子并无大过,继位天经地义。
李相按住了心口,单一令脸色发白。
临终改立,是要血流成河的!
太子的脸色已经白了,宽袖下双手微微颤抖,皇后一直盯着皇帝的脸,良久,咬牙按住了太子的手,转头对着燕绥微笑道:“老三,陛下叫你呢。”
燕绥慢慢地走过来。
太子的颤抖更厉害了,手慢慢地伸向袖子里,皇后捏紧了他的手,李相和单一令对视一眼,李相示意所有人都下去,自己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单一令则慢慢退出,准备招呼带兵守在殿外的姚太尉,随时注意着殿内的一切动静。
而此时皇帝忽然道:“宣……宣林擎。”
林擎本来正在殿门外磕头,皇帝这一宣,所有人又是一怔,一时气氛更加紧张。
这个时候再宣统兵大将入殿,很有可能是为新帝设下安邦武辅,意义非同小可。
步声橐橐,林擎进殿来。
太子已经不抖了,整个人僵硬地坐在那里,皇后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住了他想要的所有动作。
但她也慢慢地放开了手,眼底闪过一丝绝望之色。
燕绥加上林擎,真要想做什么,这殿内,没有人能抗衡了。
陛下想要干什么!
难道真的……
不管这殿中人怎么想,燕绥已经到了榻前,林擎也已经站到了榻下。
太子和皇后一人坐在榻的一边,皇帝在她们中间艰难地伸手够着燕绥,燕绥这才对两人看看,一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