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立即松手大骂:“我呸,花娇儿那个下作胚子,尽抢我家春云的恩客!”
文臻早已迈入前头客栈:“住店,最好的上房!天字N号!”
白面无须的掌柜啪一声将毛巾甩上肩,亲自迎上来,“客官您请!”
毛之仪在后头路已经走不动了。
“季叔叔……”
文臻办好了住店手续,说一声出去吃饭,又有人给她指路镇上最好的酒楼临江仙,临江仙临窗的桌边坐下,正靠着这条小镇的夜市一条街。底下人流如织,酒楼上人声鼎沸,简直比湖州城还要热闹几分。
菜很快上齐,文臻大赞:“菜上得好快,跑堂的也极爽利,菜分量也足,就是这手艺,粗了点,食堂伙夫水准。”
毛之仪一直看着那些跑堂,看着底下的夜市,此刻忽然将脑袋深深埋在掌心,双手痉挛地抓住了头发。
文臻凝视着他,慢慢放下了筷子。
他们所在是一个雅间,在最里面,旁边雅间也无人,但其余几人还是立即站起来,警惕地四面守卫。
毛之仪的呜咽低低地响在雅间里,文臻没有动,也没有安慰,一直等到他缓缓抬起头来,胡乱用袖子擦干净了眼泪。
少年心中的偶像瞬间崩塌,三观摧毁于顷刻,那种近乎心碎的感受文臻理解,因此虽然时间紧迫,依旧愿意等待他自己平复。
也不必用宽泛的语言来虚伪地安慰。
事实就是事实。
“认出了多少人?”
毛之仪抽噎了一声,目光散漫,“几乎爹爹身边所有的将官,他们是老板,还有很多士兵,他们是跑堂的,或者夜市的摊主……刺史大人,为什么会这样,本朝律令,士兵不可执百业,为什么他们会……”
“不是他们做了士兵去执百业,而是他们本就是执百业然后去充当士兵。”文臻淡淡道,“你父亲的军营里,其实可能连一万人都没有。所以招纳了一批百姓,平时各执其业,需要的时候就去军营里当几天兵。至于那些将官,那就真的是在做生意,不过是想发财罢了。而你父亲,不用说你也知道了,他喝兵血,吃空饷。”
毛之仪的神情一片空白,太多的震撼如惊雷不断劈下,临到头来反而没了感觉,他只麻木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人的贪欲本就是无解的问题。为了金钱,为了欲望,或者也是为了把柄,甚至有可能是……为了你。”
毛之仪轻轻一颤,抬起困惑的眸子。
文臻却没有说下去。
“之前我和你说,要和你定一个赌约。现在这个赌约来了。”文臻手指轻敲着桌面,“我赌你会带我去你父亲书房,拿到你父亲手里真正的士兵名册。”
毛之仪惊得原地一跳。
“这个约不是和你赌,是和我自己赌。我赌你不知内情,心存良善;我赌你外表虚弱内心刚强,敬慕英雄不齿虚伪;我赌你想要挽救父亲悬崖勒马,愿意为此付出一切。我赌你会帮我拿到吃空饷的证据,以此和你父亲谈判,交出军权,而我承诺保他不死,保他安度晚年。”文臻轻轻道,“毛之仪,你会让我失望吗?”
她深深盯着毛之仪的眼睛。
屋子里另外几个人,惯例不言不语的苏训抬起头,黑暗中一双眸子微微闪光。
寒鸦冷漠平板的脸容也似乎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
张钺冲进了室内。
黑暗的室内有人惊惶的转过身,雪白的小脸一闪,她似乎捂着鼻子,还说了句什么,但张钺已经听不见了。
他扑了过去,屋内响起一阵沉闷的震动之声,夹杂着唔唔之声,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口鼻,然后肉体撞击闷声挣扎。
长廊上两个人微微绷紧了身子。
但是并没有如两人猜测那般,发出张钺的惨叫呼喊,也没有女子的惊叫求救,夹杂在雨声中的,是沉重而令人心跳的不断碰撞之声,一声声像要撞在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