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抿着嘴,不说话。
“我知道你后悔了,”苏拾欢缓缓地说起,“我之前在广田大厦楼下看到一个小女孩跳楼,后来我们电台有记者过去采访,她说她在跳下去的那一瞬间反悔了。那时候她命大,被消防员给救了上来。你也一样。”
梁月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可是眼圈儿却红了。
苏拾欢轻轻笑了笑,“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也和你一样。”
梁月看向苏拾欢,眼珠漆黑,带着一丝探寻。
“是真的,不然我不会在你这么抗拒的情况下,还在坚持救你。”苏拾欢放下苹果,看向窗外——外面阳光正好,天空湛蓝,有飞机飞过,留下一条淡淡的痕迹。
“我小的时候因为家庭的一些原因,我不爱说话,胆子小,也没有人管我,有一次啊,班级里一个挺厉害的女同学——你应该知道我说的厉害是哪一种厉害吧,就是黄毛女那样的——她逗了我一下,我害怕啊,就跑掉了,她觉得好玩,自打那一次,我的噩梦就开始了。”
梁月的眼泪顺着鬓角滑落到枕头上,消失了。
“所以我能明白你的感受,我的养母是一个非常非常严厉的人,我曾经跟她说过这件事情,可是她只说我软弱,没有管我,只有……我的哥哥,可是后来他去当兵了,那些人就变本加厉了。”
“那个时候我觉得,他们所有人都是一个整体,只有我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以蜉蝣之躯抵挡他们奔雷之势,我当时也选择了极端的方式去解决这件事情,不是自杀,我离家出走了。
我迫切的想要离开那里,可是你知道吗?我不后悔,我那时大约十七岁,孤身在外,吃的苦头是你想象不到的,可是我依然庆幸当时的那个决定。”
苏拾欢声音是哽咽的,可是始终没有落下泪了。
身披战甲在外闯荡这么多年,苏拾欢早已经失去了在人前流泪的能力。
“我、我也是啊。”梁月终于开口,泣不成声,“他们欺负我,骂我,过年的时候敲我家的门,把鞭炮扔进我家客厅,吓得我妈妈大叫,又犯病了,我一边哭一边给妈妈拿药,擦地,把鞭炮扔掉。你问我是哪一刻想到去死的吗?我告诉你,是每一刻。”
梁月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那些悲伤、无助、崩溃在这一刻爆发,止都止不住。
“我爸爸去世了,他被评为烈士,我中考的时候加了很多分,考上了他们没考上的学校,他们嫉妒我,说我用我爸的死换来这些,我反驳他们,他们就开始打我。”
像是一个响雷劈面而来,苏拾欢被一声巨响震得定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
校园暴力,烈士,欺凌,与全世界为敌……
这些词语带着回音,在苏拾欢的脑海里循环播放,她耳蜗轰鸣,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被拨的颤动。
“我真的好难过啊,烈士的家属,不是应该被保护吗?烈士,不是应该被赞颂吗?为什么我会经受这些?”
苏拾欢手脚冰凉,整个人都像是从凉水里捞出来的似的,汗涔涔,冷冰冰。
她多想告诉她,这么多年,她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苏拾欢也不记得是怎么从梁月的房间里走出去的,似乎看到了周澹雅,又似乎没有看到。
吃了药,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之后,苏拾欢才终于清醒一些。
有护士推她出去晒太阳,和煦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晒得她全身都暖暖的,绿茸茸的草坪上有小孩子在玩球嬉闹,苏拾欢看得呆了。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苏拾欢对护士说。
“好,五点的时候我来给你送药。”
苏拾欢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