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皇后风头正盛,自然少不了想献媚讨好的人。只是送东西送不过人家名下商铺,说话办事也比不上一路陪伴皇后的心腹宫人,何况清流雅贵之家,也不能做得太俗,这可怎么办呢?
有聪明人盯住了“风雅”二字。
很快便有人上书凤阁,请求重新刊印《元佑四年元宵会诗集》与《香云集》。晴翠准了。随即便有人提议:“这诗集中有逆乱之人与恶贼之母,应当除去这些人的诗作,再请皇后娘娘重新作序,方是正理。”
晴翠一愣,眼前忽然又闪过李素梅的身影。
“我私心想着,以前的诗会,总是以某事、某物、某景为题咏唱,将来风流云散,诗作还在,诗人却已佚名,岂不可惜?今日倒不如各以本名作诗题,咏志抒怀,辑录成书。他年红颜衰败,青史成灰,后人扫那书房落叶时能拾得此书,再读今日诗作,倒也不枉我们活过一回。”
那时李素梅初为人母,满眼期盼,而今,就连她的儿子也长眠地下了。
晴翠心里不免有些伤感。
庚戌兵变后,皇帝并未夺去李素梅与王碧玉的追封,晴翠后来命将废黜的二皇子棺椁在其生母坟旁安葬,凌清辉也未作反对。想来对于这两个命不由己的可悲人,皇帝心里还是有一分怜悯的。
其实柳茂与陈文也是可悲之人,深宫之中,疯癫了一次又一次的皇后,曾经得宠又因她入宫而失宠的昭容,抛去头衔位份、今世身家,不过是每朝每代宫中都必有的角色罢了。晴翠俯视阶下诸臣,忍不住想:假如陈文晚生十几年,今日得入凤阁为官,究竟是另一个陈玉芝,还是能平平顺顺做个中上之官,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又或者仍旧不改本色,勾心斗角,妄想使连环计,做个再世司马懿?
“我想与诸位做个君子协定,他年若我早亡,你们也为我这样记述一番。自然,若我把你们都熬死了,我也为你们作传。或许会有痛骂,但必不曲折你们本色。”
晴翠想起陈文这话,正是元佑六年大家作文记叙李素梅生平时所言,那时大家只说谶语不祥,如今看来,恐怕是提前交代遗言。
司马懿背弃洛水盟誓,两晋乱象频生,遗祸非浅。至凌氏定鼎天下,皇帝又多短寿,宫廷疑云重重,也不知怎么生出凌清辉这一奇葩怪杰,温柔多情还能活蹦乱跳至今。
“娘娘?娘娘?”
晴翠回神,见徐云西关切地看着她,笑了笑:“无事。”又对群臣说:“此是我后宫之约,尔等不必揣测君心、擅作主张。”
她若真想为自己为明璋乃至为天下百姓搏一个安稳盛世,就不能学司马懿。何况斯人已逝,盖棺定论,何必将那点声名也夺了去?
元佑十四年再版的两本诗集仍旧保留了柳伯盛、陈弘文、温婉等人的诗作,只是重印时几人生平又多添了几笔后续,记上了柳陈殁年。
晴翠想着李薇与王碧玉不善诗作,这两本诗集都没有收录她们作品,便命人在写陈文生平时顺带提一句两人。
为她们书写人生结尾的正是秦双瑶,她与李素梅比肩入宫,又凭借李家关系留了牌子,也曾在星辉宫奉承陈昭容多年,现今做了杨皇后凤阁从六品执笔,桩桩件件都看过,写起来省事很多。
只是写着写着,秦双瑶也忍不住落泪:“早先看她们一个接一个有孕,我很是艳羡她们的风光,又想着明明我们同路而来,各人都有说法,怎么偏就我不得提携。可哪想到一个生子而崩,一个爱子心切而遭毒手,三人之中,竟然只有我这个从未得宠的活得最长。这怎能不令人悲伤!”
晴翠叹道:“当初绣芳宫里,郑尚书与吕令使最喜欢你和李素梅,对你们的期许颇高,我又何尝不是羡慕至极?谁料风云骤变,我们全都走了自己未曾预料的路,如今这般结果,也实在令人伤感。”又宽慰道:“你如今是跳出樊笼天地宽,在前朝一展才华,便是只做个笔墨翰林,也有佳作流传后世,比深宫之中不闻音讯、寂寂无名又好一些。”
想了想,晴翠又说:“前两天陛下还说,当日北方三郡受雪灾,南方旱灾连着蝗灾,百姓卖儿鬻女者甚多,以致少府各司监下学徒、大内宫女太监暴增。如今沙罗改土归流,那里土地肥沃,人口又少,正缺人驻扎耕种,灵鹿为求我们出兵,献上全国铜矿银矿,正是用人时候。陛下欲要放些宫人,助益民生恢复,少不得也要外派官员。”
秦双瑶眼前一亮:“我可以外放?”
晴翠惊笑道:“你是个花一样的人,我何等狠心刻毒,要把你放外头吃沙子?我是说,你若对宫里厌倦了,又想过寻常夫妻日子,趁着大内前朝都要外放,我给你活动一下,做个外官,脱离了内廷宫嫔身份,你好再寻良人。”
秦双瑶愣了半晌,方结结巴巴说:“陛下会打死我们吧?”
“他敢!”晴翠眼一瞪,“谁让他当初贪心,留了将近五十口子人?要么养老婆,要么让大家都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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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双瑶觉得眼前发花,又不敢驳了皇后娘娘:“我,我还是想想着吧。”
幸好这时桃红进来,蹲身一礼:“娘娘,粗使院子管事来报:先前温家的人到黍门,想见温婉一面,因无娘娘圣旨,不敢叫见,只是她家这两日又来了,只好来禀报娘娘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