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次子下了学,低着头,踢着小石子,慢慢走回家。他如今住在星辉宫,上书房在皇城东边,星辉宫也在东边,过了通天大道,进入侧门便是后宫范围,穿过徐昭仪的永明宫,就到家了。
今天的功课有些难,师傅上午时候讲的他还能懂,到了下午,难度仿佛陡然拉高。偏偏昭容娘娘每天都温柔看着他,问他功课,赞扬他努力上进,皇次子自觉今日完成得不好,便刻意绕开主殿,想从夹道溜回自己房间。
“她害死了王姬,竟还来找皇次子,莫非真就心狠到连一个小小孩童都不放过?”
皇次子脚步顿收,愣愣抬头,看那花窗模样,该是昭容娘娘那处小暖阁,她的确常在这里起居。
陈嬷嬷的声音十分急切:“娘娘慎言,谨防隔墙有耳啊!那位如今风头无二,谁敢惹她?万一叫她的耳报神听了去,娘娘可怎么办?”
昭容的声音陡然激烈起来:“我倒要看看她敢怎么办!害死了一个不够,还要害死我吗?我好歹也是世家贵女,就坐在这!看她怎么害我!”
“娘娘,娘娘息怒。奴婢知道,娘娘看不惯这宫里的龌龊。可……皇后娘娘吃的,那岂是哑巴亏?那是当着太后的面打的人啊!陛下一心护着,谁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您如今不是独自一人了,千万替皇次子殿下考虑考虑。您要是倒了,谁还能护得住他呢?”
“宫里明争暗斗,腥风血雨,光低等宫嫔,这是死了几个了?听说前阵子沈宝林也中毒了,好险救活了过来。这般触目惊心,我又能保那孩子到几时呢?”那素日温柔的声音,绝望里带着哭腔,“庭院深深,哪道宫门不吃人?”
“娘娘切莫忧思过度,往后奴婢们紧紧弦,莫叫那位再接触到孩子就是了。”
“唉,她也是有孩子的人,我真希望她能为女儿多多积德。”
初冬的第一场雪落下之时,贵妃定下的新宫规也正式晓喻后宫。
女官一字一句轻声念着,皇后呆呆地听着,只觉心底凉透。
皇长子正百般劝慰母亲,丹嬷嬷进来,轻声道:“娘娘,听说今日大臣们禀报,今冬停工之前,皇陵已修到主墓室了。”
“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陛下降旨,命修和合墓坑。”
皇后霍然转头。
和合墓,即坑中安放一体同心双人棺,棺木装饰并蒂莲,寓意来生再为夫妻。
丹嬷嬷说:“前朝大臣启奏:‘若皇后千秋在前,尚可成美,若反之,不好以卑动尊。’陛下回道:‘夫妻一体,永世同心,何以尊卑隔爱侣?不拘先后,必要同葬方好。’”
皇后怔怔落泪:“不知我还有几年好活?”
皇长子不解:“父皇欲与母后共百年,又不是要母后殉葬,母后何以如此?”
皇后泣道:“若只是合葬,我还可侥幸抱一念。用情至此,岂会是为我?”
星辉宫里,陈昭容也在咬牙切齿,柔美的脸上是无法遮掩的愤恨:“一个泥腿子贱民,也配与帝王合葬?”
皇次子带了些迷茫:“父皇要和贵妃娘娘合葬?不是说皇后吗?”
“他想改立贵妃为后!孩子,你听着,我不能再像你母亲那样把你庇护在羽翼下,什么都不让你知道,所以往后宫里宫外发生的事,我都会直白地告诉你这代表着什么。”
皇次子看着养母突然严肃起来的样子,也不由自主绷紧了小脸,认真点头,心里隐约想起那天花窗下听到的话。
“皇帝现在就是在为贵妃造势。册封典礼上她没有穿皇后的翟衣,可她衣服上是与皇帝冕服一致的十二纹章!看似没有僭越皇后,实际僭越至极!妃嫔没有资格开设詹事府,詹事府原是太子东宫的配置。贵妃的詹事府内外直通,传令朝臣,光明正大地干政,”陈昭容恶气难出,“昭阳宫金吾卫五百人,高过皇后宫中实际使用侍卫数,听说陛下还戏称几个侍卫长的儿女们为小金吾,我看昭德迟早也会有自己的金吾卫队!”
皇次子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李师傅讲过,大凡有道明君、一代雄主,无不经历宫廷斗争,血火中才能淬炼真金。有昭容娘娘为他一一理清头绪,讲明现状,他就可以迎接考验,成长为新的霸主!
还没等这七岁的“霸主”摸清后宫脉络,皇后先出手了。
太后是个仁慈的婆婆,曾明告后宫:“我做过儿媳,知道做媳妇的辛苦。如今我是婆婆了,不叫你们再吃这番苦。除了外头来人的大日子,平常时候规矩不必日日都立,我也躲个清静。想你们了再打发人找你们来说话就是。”
众人感激婆婆宽容仁爱,各宫日日做些精致餐点呈给太后,权当请安问候的孝心。晴翠自然也不例外,昭阳宫厨房特意安排了两个典膳少使制作每日献给太后的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