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砚知好久没有坐过这么久的车了。事实上,近几年除了艺考,她几乎没怎么有出远门的机会。
加长林肯的空间很大,黎砚知只在电影里见到过这种车型。她有些新奇地抬手调节着车内的灯光,看着有些发蓝的光线静静落在黎秀的侧脸上。
黎秀却表现得很淡然,她只是姿态优雅地倚在皮质靠垫上,静静地闭目养神。
她似乎对这些东西格外习以为常。
黎砚知悄悄往她身边靠了靠,黎秀卷发上的香波味道让她心再次安定下来。黎砚知从小跟着姥姥在市场上当小摊主,插科打诨的本领不可谓不纯熟,但这让她大杀临南菜场的嘴皮子功夫一遇上黎秀立马便失灵。
她是最不怕生的性格,但黎秀太特殊了。她是她妈,可迄今为止,她们只见过四面。
她对黎秀所有的印象和感知都来源于姥姥的嘴和那些模糊的照片。那些照片过于旧了,被黎砚知夹在厚重的新华词典里,那是她初中时能买得起的最贵的物件了。
照片里的黎秀无一例外都是一张意气风发的面孔,她烫着当时最时兴的卷发,涂着大红唇肆意地对着镜头大笑。黎砚知的眼睛往旁边瞟了瞟,黎秀已经醒了,眼下的皱纹显得她的精神不佳,她感知到黎砚知的目光,抿唇笑了笑。
那笑容里,看得出几分刻意的温和。“是不是累了,再坚持一会砚知,马上就到了。”
万幸,她还记得她的名字。
黎砚知轻声“嗯”了一声,她试探性地把头轻轻靠在黎秀的肩膀上,这种亲密的姿态让黎砚知眼角狂跳,她装作沉沉睡去,却有意识地用脖子支撑着自己的脑袋。
虽然她的头看着很小,可却很沉,她有点担心累到黎秀。
司机驾龄很久了,车子像在高架上滑行。窗外是越来越繁华的地标建筑,一对不太相熟的母女坐在这辆打眼的加长林肯中间,一点点驶入这座城市的心脏。
车子停在一个硕大的别墅之外,原谅她用硕大这个词,因为这里实在大得惊人,黎砚知开始反思自己是否用词不当,这里大概应该称为庄园。
下了车,是管家来接。看着面前亲和但严谨的制服女人,她再一次对黎秀这现任的财力感到一点惊叹。
原来有钱人家里真的有管家。
“黎小姐,两位请跟着我这边走。”管家十分微妙地避开了更具体的称谓。
她们换上一辆高尔夫球车,慢悠悠地往里开着,管家坐在黎砚知旁边,时不时给她介绍一下这院子里的各种设施。面前的花园错落有致,靠近栅栏的地方有几颗兰花盆栽,黎砚知一下便挪不开眼。
管家注意到黎砚知的视线,以为是她感兴趣,顺着她的目光指过去,“那是水晶兰花,是好些年前李总从各种拍卖会上搜罗过来的。”
黎秀大概没心思听她们之间的谈话,坐在前排和开车的伙计攀谈着。黎砚知的目色沉了沉,从进入这座庄园便笼罩在她面前的熟悉感突然被这几盆很有辨识度的兰花点破。
这里活脱脱就是黎秀老照片里那座别墅的翻版。
*
到了正厅,黎砚知总算知道这管家为什么总是指挥着那司机绕来绕去了。
侧面的书房掩着门,但那扇透风的青竹通顶门将里面的争吵声悉数透露出来。
“我问你这张照片怎么回事!我妈没死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就搞一起去了!”
“当初要死要活的,怎么不陪我妈去死啊!”这几声控诉裹着怨气,在通透聚齐气空间里甚是清晰。
管家大概也是没想到这俩人气性这么大,这么久都没吵完,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下一秒她便扬起公事公办的笑脸,“二楼有我为两位备下的茶点,请跟我来。”
话音刚落,一壶紫砂茶壶便从书房大门的缝隙里飞出来,“砰”的一声极其声势浩荡地碎裂在黎砚知面前。
茶水撒了一地,氤氲出几分微苦涩的茶香气味。
得,还没上二楼,茶就有了。
一声带了三分愠怒的暴吼从书房里窜出来,“李铮你反了天了你!老子做事情还需要向你解释!”
似乎是还嫌不够,暴吼过后又紧跟上一声沉闷的拍桌声响。黎砚知感觉整个屋子里的家具都跟着共振。
管家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极迅速地打量了一眼刚迎进家门的这两人的脸色,生怕这些难听的话将两人扎个对穿。可没想到黎秀神色淡淡,反而饶有兴致地瞧着室内的装潢格局,像个没事人一样。
而她带来的那位小女儿脸上也不见难堪神色,只是那双透亮的眼睛慢慢聚焦在那扇青竹门上,眉梢微不可查地缓缓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