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久久,大殿内沉寂的气氛让王柳觉得有些难耐,他脸上的得意笑容也渐渐消失了。王柳笑不出来了,他就算再蠢,再没有眼色,他也能看出来这两番全然不同的批语,哪一番更令王上大悦。
王柳脑中的弦紧紧绷着,大气也不敢出。
若是王上直接判他输了,他如此大费周章与徐福比试,岂不全成了白费功夫?回到奉常寺中,他还不沦为笑柄?王柳暗自咬牙,决心再为自己争取一番,他抬起头,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目光却突然凝住了。
嬴政的目光与徐福交融,两人对望了许久。徐福微微有些神游天外,嬴政也沉浸在说不出的激荡之中,两人看上去虽然目光交汇,但绝对并不黏糊。
从王柳这个角度看过去,却越看越觉得心中的猜测成真。
徐福究竟为何能得王上青睐?联想到他那出色的容貌,岂不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吗?
王柳心中越发惶急,忍不住喊了声,“王上……”
嬴政收回了目光,却并未马上开口判决。
倒是徐福主动开口了,“十年百年之后的事,我们如今也看不见,这一局我和王太卜恐是难分胜负,不如等到我口中之言应验之时,再来评判谁的输赢。”
王柳心中惊疑不定,没想到徐福会说出这样一番公平的话来。难道他心中还有什么算计?
王柳在心底又默默地骂了一句。
徐福这个心机狗!
嬴政闻言,遂点了点头,“那便依徐太卜所言。不过如今看来,就第一局定下了胜负。”
王柳不甘心地喊,“那第二局……”
“第二局,如今也未应验。”
王柳在晴天霹雳中闭了嘴。
第一局他输了,第二局第三局原本胜券在握,却偏偏短期内得不到印证,那他折腾这么久,最后不还是输给了徐福?!
“论你二人龟甲占卜之术的娴熟与准确,当属徐太卜领先一筹,王柳,你可还有何不满?”嬴政语气淡淡地问道。
王柳一身冷汗登时就刷刷而下。王上没有再叫他“王太卜”而是直呼名字,王柳便知道,他不能再不识相下去了。王柳紧紧地咬住牙关,最后才跪倒在地,叩谢王上,“王上圣裁,柳并无不满。”
嬴政点了点头,倒也放了王柳一马,他叫来平日里负责看管王柳的内侍,“送王太卜出宫。”
内侍应声,将王柳请出了大殿。
王柳忍不住回头看了徐福几眼,徐福穿着一身白色常服,站在那里,巍然不动,他的身姿越是挺拔,便越让王柳觉得自己连腰都有些直不起来了。他从小到大,何曾受到过这样的打击?
王柳暗自咬牙,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个一点也不觉殊荣非常的王宫。
等完全走出王宫之后,王柳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离开这里,他才觉得算是捡回来了一条命……不然总有一日得被那内侍折腾个死。
而这一头,嬴政将其余宫人、侍从都遣退了。
“方才那些话,的确是你从卦象上所得,而非刻意逢迎寡人?”嬴政正色问道。嬴政敢说,那番话换做谁都不敢说出口来,哪怕是奉常寺中再有资历的太卜,哪怕是六国之中再有本事的方士,他们谁也不敢说出这样的“大话”来。
徐福并未回答嬴政这个问题,他知道自己刚才说出的话的确有些惊世骇俗了,秦国一直想要强盛自我,但却并未有哪一任秦王,兴起过那样雄壮的想法来。
徐福选择了避开这个问题,反而问道:“王上可还记得初与我见时?”一句话点到即止便可。
而嬴政也已经明白徐福的意思了。
初见时徐福就敢那样对他直言不讳,在之后的数次卜卦之中,徐福也从未有一次怠慢,在徐福这里连中庸两个字都是没有的。祸福他都敢直言,又怎么会在这事上作假呢?
嬴政当然不知道,徐福如此笃定不过是因为恰好知道后世历史罢了,换做任何一个后世的人来到这个朝代,哪怕什么历史也不知晓,那也绝对知晓统一六国的始皇帝嬴政。
“此言便不要再同他人说起。”嬴政语气温和地嘱咐道,和加冠礼之前,二话不说就将徐福软禁在宫中的态度可是全然不同了。
不过很可惜,徐福并未感觉到嬴政其中态度的转变。
徐福很自觉地开口道:“王上,我会留于王宫,此言定不再对任何人说起。”没关系,你随便囚禁我吧,想怎么囚禁就怎么囚禁,有吃有喝有住,还有宫人服侍,他为什么还要脑残到选择回奉常寺住着?
嬴政被徐福一句话堵得顿时无话可说了。
真是自觉到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半晌后,嬴政才道:“那……便留于宫中吧。”
当夜,赵高又在嬴政的寝殿之中见到了徐福的身影,赵高愣了愣,那王柳不是已经出宫去了吗?徐先生怎么还留于此?不够随即赵高就释然了。这样的结果,好像并不觉得多么令人震惊呢。
其余宫人见着徐福留下来,也都是一脸见怪不怪的神情了。
“将那个取给我。”在嬴政的寝殿之中,用过晚膳后的徐福舒舒服服地靠在了小榻上,怀中抱着个手炉,暖融融的,再罩上一件袍子,手边摆着热汤和点心,再看看古籍,那不是很惬意吗?只可惜竹简抱起来有点重,若是什么时候有了纸书,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