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目光几不可查的看了析秋一眼,又皱了起来,过了小片刻,胡大夫终于赶了过来,给秀芝切了脉便道:“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凉气入侵痰迷了心,待老夫施针后休息一两日便就好了。”
老爷笑着朝胡大夫叉了叉手:“有劳先生了。”胡大夫向来与大老爷相熟,也不拘泥什么,就朝他略点了头,又和大太太打了招呼,道:“劳烦太太找人将这位姑娘抬到房里去吧,老夫要为她施针。”
大太太便站了起来,指挥院子里的几个婆子去抬秀芝,又对胡大夫道:“有劳先生了。”
胡先生又客气了几句,便进去房里为秀芝针灸。
既然人没事,大太太自然是不想多留,自动将房里的夏姨娘忽略,她回头和大老爷道:“老爷也累了一天,不如先回去歇着,这里我让房妈妈盯着,您也放心,有什么事也能及时知道。”本以为大老爷会同意,却不料他却是摆手道:“既然来了,也进去瞧瞧吧。”说着,已是当先一步进了正房。
大太太石雕一样立在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下人,忙碌的身影,将她僵硬的背影衬的越发的显目,她满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看着大老爷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帘子的另外一边。
六年来,大老爷几次回府不曾见过一次夏姨娘,就连平日她们家书来往,大太太偶尔提到夏姨娘,也是被大老爷避重就轻的忽略,仿佛对于大老爷来说,府里没有这个人,夏姨娘的死活早已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可是这一次回府,大太太先是明显感觉到,大老爷对析秋态度的变化,以及对佟敏之温和的言语,直至今日,他竟然亲自提出来要去看望夏姨娘。
难道说,经过六年后,大老爷已经忘记了夏姨娘当初所做的事,已经原谅她了?
大太太不相信,可是又无法解释眼前的事。
佟析砚也眨巴眨巴眼睛,去拉愣怔中的析秋,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疑惑和不解。
罗姨娘目光一闪,视线落在大太太的背影,唇角的笑容越扩越大,反应最激烈的则是梅姨娘,她脸色煞白抖着手指着大老爷的背影,哆哆嗦嗦的道:“老……老爷进去了?”
佟析玉觉得她有些失态,则小心翼翼上去推了推她,梅姨娘醒过来,迅速垂了脸默默的站在大太太身后。
这样诡异的气氛,满院子的下人也觉察到了,没有人说话,甚至大气都不敢喘的去等着大太太的反应,不知过了多久,大太太才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来,由房妈妈扶着也走了进去。
析秋跟在后面,就听到大太太对房妈妈吩咐道:“让先生也过来瞧瞧夏姨娘,即使病了还是看看的好。”房妈妈目光一闪,脸上堆着笑去抱厦里去请胡大夫。
大太太的反应很快,析秋心里暗暗赞赏不已,不管心里如何想的,面子上的事情她永远不会给人留下半分的质疑。
房里静悄悄的,彩陶和素锦还有夏姨娘房里的小丫头,三个人跪在床边,大老爷负着手站在床前,并没有去唤醒夏姨娘,只是静静的看着,表情却又仿佛有些模糊,似是在看夏姨娘又似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直到身后有动静传来,大老爷才转过身,看了大太太一眼,撩开袍子便在桌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大太太走到夏姨娘床边,迅速的看了闭着眼睛,睡的很不踏实的夏姨娘,对地上的三个丫头道:“都起来吧。”三个丫头战战兢兢的起了身。
大太太又对大老爷道:“胡大夫稍后便过来。”也坐在了大老爷的身边。
大老爷略点了点头,看见门口站着的析秋,略一沉吟便道:“你去伺候着吧,打些水给她清理一下。”析秋得了旨意,也顾不得大太太的反应,立刻走去了床边,随即红了眼睛,只见夏姨娘躺在那里,面色发白,素净的额头上一片显目的红色,蹭破了皮还有血迹留在伤口的周围。
她悉悉索索,仔细的帮夏姨娘清理了伤口,这边胡大夫由提着药箱的房妈妈陪着进来,房妈妈笑道:“有老先生了,姨娘在床上躺着呢。”有婆子迅速将床上的帐子放了下来,胡大夫就隔着帐子为夏姨娘把脉,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胡大夫便抬头对大老爷道:“夫人的心绞痛是顽疾,平日里细心伺候,不要受刺激也就无妨。”他顿了顿,又道:“上次来看诊也开了药,若是药不够老夫就再开些。”
秀芝不在,夏姨娘房里也就没有答话的人,胡大夫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回他的话,他正心生疑惑要去询问大老爷,这时析秋便笑着回了他:“药还有些,若是没有再去麻烦先生。”这边大老爷就皱了皱眉头,忽然对胡大夫道:“额头上的伤,可要瞧瞧?”
一个姨娘的院子里,竟只有一个办得了事的丫头!
大老爷心里生出几丝不悦来。
“额头上还有伤?”胡大夫将手中的笔放下来,就见大老爷已经对析秋道:“先生常在府里走动,也不用在意这些虚礼,将帐子挂起来,让先生看看额头上的伤口。”
析秋依言将帐子挂起来,胡大夫就上去仔细看了夏姨娘的伤口,摇头道:“蹭了点皮,抹些药膏仔细点别碰了水,无甚大碍。”静静的房里,不知是谁重重的松了口气。
送走了胡大夫,大老爷也站了起来,去看大太太道:“既然无事,我们也回去吧。”便没有过多的表示。
大太太眉头微微一挑,深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夏姨娘,随即点头道:“好。”又转头对析秋吩咐道:“你辛苦些在这里照看着点。”又去寻房妈妈:“你也留下吧,帮着六小姐点。”
房妈妈点头应是,大老爷就带着大太太和罗姨娘梅姨娘并着佟析砚佟析玉出了门。
析秋就去送大老爷和大太太出门,刚刚到院子里,从一侧抱厦里忽然一个身影冲了出来,直挺挺的跪在大老爷的面前:“老爷,太太!”所有人一怔,这才发现是秀芝,她依旧穿着湿漉漉的衣裳,满头满脸的水瑟瑟抖着跪在大老爷的面前。
“这是做什么?”大太太怒道:“到是长了本事,不但学着人家寻死,现在竟拦着主子的去路。”她狠狠的说着,又指着一边的婆子道:“她即是好好的,就把她给我绑了,明天一早就通知家里人,将她领回去,佟府里也用不起这样的丫头,免得改日又来几个寻死觅活的,我这里到成了救死扶伤的地方了。”
就有婆子要上去拉秀芝,大老爷却突然摆了摆手,看着大太太道:“人都是求生的,她即是动了寻死的心,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又看向跪着的秀芝:“你岂说说到底何因?”
大太太眼睛一眯,恨恨的去看大老爷,不过是见了一面,就学着护着她的丫头了。
秀芝低声哭着,给大老爷和大太太磕了头,道:“老爷,太太,奴婢错了,只求老爷太太不要把奴婢送出去。”她泪眼朦胧的抬头恳求的去看大老爷:“老爷,奴婢跟着姨娘十二娘,还是姨娘生六小姐那年进来的,那时候奴婢不过是六岁的孩子什么也不懂,经常笨手笨脚的打破茶壶碗碟,还有次给姨娘温棉袄,还把姨娘新做的衣服烫坏了,可是姨娘却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奴婢,更没有打骂之事,自那时起奴婢就发誓,这一辈就跟着姨娘,伺奉姨娘一生。”
她哭着又去拉大太太的裙摆:“奴婢年纪到了,太太送奴婢出府,这是太太的恩典,是奴婢不知好歹驳了太太的好意,奴婢该死!太太若是要罚奴婢,奴婢绝无怨言,只求太太让奴婢梳了头留在府里,奴婢也不要月例,只要跟着姨娘,求太太恩典!”
“住口!”大太太冷着脸打断秀芝的话:“规矩便是规矩,你今日便是被宠坏了,主子待你好那是主子的情分,你不守规矩却还连累了主子,这样的人我如何敢留,明日一早就收拾东西出府!”
这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暗指夏姨娘管教无方,太过纵容下人。
秀芝脸一白,就不停的在地上磕头:“都是奴婢的错,不关姨娘的事,姨娘自从知道太太下了旨意,虽偷偷哭了好几回,可见着奴婢还是令奴婢尊崇太太的旨意,早些出府嫁人,是奴婢舍不得姨娘。六小姐,七少爷都还小,姨娘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奴婢怎么能忘恩负义,弃了姨娘出去。”她说着抬起磕着通红的额头,对大老爷道:“奴婢知道老爷生姨娘的气,奴婢是下人无权过问主子的事,可是奴婢却夜夜见姨娘拿着片枯掉树叶,一坐就是一夜。奴婢什么都不懂,奴婢只知道心疼姨娘,求老爷,太太让奴婢留在府里吧,要打要罚奴婢绝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