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来宫姨娘前半辈子只出过一次远门,从平城到洛阳,那时候自有府中长史为之打点和计划,该带的行李,在哪里歇,哪里用饭,一路驿馆自不必多说,始平王府的车马,驿站不敢怠慢。
而这次,宫姨娘自个儿计划了全部。从衣物到饮食,银钱到路线,不说滴水不漏,大致竟也还合理,谢云然不得不惊叹,到底是贺兰袖的亲娘,平日里无所用心,真个用起心来,其实也不差。
嘉语起身道:“我去追!”
谢云然却按住她:“让阿言去!”
“啊?”嘉言呆了一呆。
谢云然解释道:“三娘免不了心软,到时候姨娘哭闹起来,场面也不好看。”
还不止是场面不好看。之前三娘因着连翘的死,已经伤心了好些日子。宫姨娘又哪里是连翘能比。她这次出走,为的是贺兰袖,母女连心,要到时候狠心说出什么不好听的,三娘岂不难过。
嘉言就不一样了。宫姨娘敢闹三娘,可不敢闹嘉言——多半以为是王妃的意思。
谢云然没有挑明了说,嘉言也有些发怵——这宫姨娘要是哭闹起来,难道她要打昏她拖回来?到时候不说阿姐,就是哥哥恐怕也会埋怨她。怎么说都是长辈……嘉言闷闷地道:“叫哥哥去不好?他跑得快!”
谢云然:……
“你就不怕言官参你阿兄一个欺凌庶母?”谢云然道。宫姨娘不怕三娘,自然也不会怕昭熙。昭熙对这个姨娘,简直比三娘还心软,要拉拉扯扯让别人看见了,还不知道传出什么话呢。
“还有这等事?”嘉言听来简直像天方夜谭。
嘉语推了她一把:“叫你去就去,啰嗦什么!”
嘉言:……
合着都联合起来欺负她一个……
嘉言心酸了一把,还是认命地去了。临走只与嘉语声明:“我要得罪了姨娘,哥哥面前,你可要给我说好话。”
嘉语道:“嫂子在这里呢,轮得到我说!”
嘉言:……
待嘉言身影消失在门口,谢云然方才与嘉语笑道:“阿言倒是听你的话。”
嘉语“嗯”了一声,自个儿不能去,总是担着心。当然嘉言并没有欺负长辈的爱好,但是日后宫姨娘想来,她竟然用王妃来压她,多少也是不自在。
“阿言定然能带姨娘回来,”谢云然道,“这个不需你担心,需要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嘉语抬头看住她:“什么事?”
“依我看,姨娘该是得了咸阳王妃的消息。”谢云然说。
嘉语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消息如何进来……”谢云然皱了皱眉,家中仆从甚多,难免良莠不齐。
昭熙迎娶她时候的变故,后来细察下来,竟牵涉到十余家下人,都是权贵重臣,高门朱户,有姻亲,有旧仇,也有风马牛不相及。私下想过多少次,实在想不明白,谁能够牵起这么大一张人情巨网。
之后各家都有整顿下人,然而……宫姨娘还是得了消息,说明这张网仍然存在。
“……但是从姨娘打听的路线来看,确实是得了消息。”谢云然跳过这个念头,这不是追究的时候,“且不管真假,咸阳王殉国,咸阳王妃下落不明,无论如何,姨娘都是坐不住的,除非三娘你狠得下心……”
狠得下心软禁宫姨娘。
但是谢云然很怀疑,即便三娘狠得下心,那张网运作起来,宫姨娘未必就逃不出去。
嘉语道:“如今朔州这么乱,姨娘连远门都没出过,哪里吃得消这个。就是拼着被姨娘埋怨,我也不得不——”
“如果姨娘绝食呢?”
“她要不吃,苏木苏叶,明松院里上上下下谁也不许吃,”嘉语不假思索地说道,“姨娘就是可怜身边人,也坚持不下去。”
谢云然:……
她该说一句知母莫若女么。
却摇头:“起初兴许是这样,可是三娘啊,苏木苏叶,哪怕明松院里所有人加起来,在姨娘眼里,如何比得上咸阳王妃?这是其一;其二,云朔那边如今还乱着,咸阳王妃更确切的消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拿得到,姨娘心志不舒,忧伤肺,怒伤肝,思伤脾,长此以往,倘若因此病了,你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