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连忙点头:“自然是分开的,楚王关在左边,王妃关在右边,娘娘到底要去见哪位?”
春雨闻言道:“没你的事了,你去地牢门口等着,有事娘娘自然会叫你。”
说罢,她拿出一定金子递给那狱卒:“不许走漏风声。”
那狱卒连声答应,即刻退下。
我抬脚往右边走去,又走了十步,方才瞧见一间囚室。从木栅空隙向内望去,最里面的墙角处,蜷缩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身影听见我的声响,轻轻抬起了头。
“姐姐,你来了。”
我轻轻一笑,走上前去。春雨举着火把引燃了一侧的壁灯,原本漆黑的囚室,终于变得昏暗起来。
我道:“数年不曾听你说话了,如今听着,声音倒是比从前沉稳许多。”
哗啦一声,是铁器碰撞的声音。我举目看去,见她双手和双脚均是暗红色。再仔细一看,那是凝固了的血附着在皮肤上。
白帝城的地牢最深处,关押的都是最要紧且大逆不道的犯人。狱卒们将他们押解到这里,未防他们出逃,都会用烧红的铁钉贯穿他们的四肢,然后绑上铁链加固。如此,犯人不死便在剧痛中挣扎,自然是逃不了了。
她被关在此处,已经数日,流出的血也已干涸。我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亲眼所见时,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反胃。
顿了片刻,我压下恶心的感觉。我拿过春雨手中的酒壶,随意盘腿坐下,离着那木栅也不过一步之遥。
周晗借着灯光看清了我,不觉轻轻一笑:“一别三年,姐姐也和过去大不一样了。”
我斟了一杯酒,登时酒香四溢,暂时压住了地牢深深的霉味。我说:“人心的改变往往在一瞬之间,三年之久,我有些变化也属正常。”
她披头散发,忽然仰脸让五官暴露在火焰的照射下,如同鬼魅一般苍白可怖。
“是啊,我早该知道你不是当初疼我的那个姐姐,你如今的眼中只有你的后位,哪里还把我放在心上。”许是在地下深处,她怨毒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凄厉。长而空的走廊,一声声的回荡着她的愤懑。
我闻言只是冷笑:“我若不疼你,当年就不会把你留在宫里想要给你找个好人家,直接把你丢给二婶随意婚配岂不还省心省事。可是你呢?你好歹也是周家的小姐,行事竟然这样不堪,如今我都羞于启齿你当年干的龌龊事。”
“龌龊?”周晗仰天大笑,“萧琰是我喜欢的男子,我也是他中意的女子。我和他做什么都是发自内心,何来的龌龊?!”
她的声音太大太急,墙壁上积年的尘土都被震得抖落下来。对面的黑暗中忽然传来另外一声声响,却是个男子的声音。
“晗儿,是你在说话么?”相距太远,声音模糊,但是灯影下的周晗闻言,却不屑地把头别过。那人又絮絮说了几句,大多都是关爱之词。
我抿嘴一笑,道:“那边关着的,是楚王吧。他自己都这般光景了,却还惦记着你,可见楚王对你很是痴情。你有这么疼你的夫君,为何还要一心惦记皇上?”
周晗嗤笑一声:“他疼我,与我何干。我的心只给我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人对我再好,我一样不屑一顾。”
我颔首道:“这样的话倒很有咱们家的风骨,只是有时候心气太高,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我把酒杯推入囚牢,道,“你也许久未曾见过他了,等你见到他如今的样子,或许会失望。”
她看了看那酒杯,缓缓挪动身子蹭了过去。
“这是什么?”
我笑了笑:“咱们姐妹二十年,却从未喝过酒。今日这酒我敬你,喝完了,我们便不再是姐妹。”
她苦笑一声,颤抖的手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酒杯从她手中滑落,叮当一声摔在膝前。这一声脆响,似乎是一双有力的手,把我拉回了二十年前。
“你出生那年,黄河水灾严重。先帝派爹去赈灾,家中只有娘照应。姨娘生你的时候又是难产,折腾了三天三夜你才出来。而那三天我娘和我一直在外面守着,寸步也不离。后来你便出生了,稳婆把你抱出来的时候,还未来得及擦去你身上的血污。我当年也只有八岁,看着襁褓里沾着血和汗的你新奇不已。我娘告诉我,今后我就有个妹妹了。”
她倚靠在牢房木柱上,双手揉捏着小腹不停地喘气,似乎痛不欲生。她道:“你现在肯定在想,为何没有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掐死我。”
我偏头一笑:“怎会,家中姐妹少,直到你出生,我才有了亲妹妹。小时候娘疼你,你常常在我娘的院子里和我玩耍。再后来你到了识字的年纪,我整日抱着你,手把手教了你上千字。你嫌不够,又央我教你诗书,你可都还记得?”
周晗眼睫一颤,默了一会儿道:“那个时候,你待我确实极好的。家里的姨娘争风吃醋,不少人明里暗里都欺。侮我。阖府上下,也只有你肯回护我。”
我微微一笑:“我自然要护着你,因为你是我妹妹。”
“但如今,你却要害死我。”周晗嘴角垂下一滴血,滴在她原本就布满血污的囚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