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自己给自己狠狠泼了一盆凉水:就算如此,翟诚岳还是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地欢迎他的到来。
没人能够陪自己,这是翟望岳一直以来的想法。仿佛只要掐灭了心里每一点对于感情的希望,也就不会再一次失望了。
弟弟表情的变化都被翟诚岳尽收眼底:先是发愣,然后表层融化了一点儿,还来不及软融融地流下来,就再一次地冻结。翟诚岳对他是何等熟悉,所以对翟望岳寡淡的反应并不挂心,只是问翟望岳:“你想睡哪儿?沙发还是客房?”
翟望岳:“客房。”
“好。这就去给你准备。”翟诚岳站了起来,打了个响指,“对了,小望啊,以后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出来,别憋着,会憋出病的。”
申路河没找到多少食材,只好东拼西凑地做了一锅,抱歉地对翟望岳道:“凑合一下吧,我不怎么会做饭。”
申路河的话并不是谦虚,那些饭菜没什么味道,只是勉强能够下咽的口感,但翟望岳对食物本来就没有过高的要求,能填饱肚子就行。恍惚间,翟诚岳的话又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想要什么呢?他一时间竟想不出一个答案,只是游移着,不确定地给出几个词:成绩,奖状,还是优秀的大学?但他又把它们一个一个地否定了。不是他想要这些,而是周围的所有声音都在告诉他,他这个年龄的人需要这些——尤其是他的父母。于是翟望岳顺着他们的想法去做了,也确实得到了满意的嘉许。
只有他知道,那个真实想要的东西,一直是一个亟待填充的空白,像英语试卷上的完形填空,也像数学试卷上给出一堆条件的大题,只是没有四个单词给他选择,也没有清晰的公式思路等着他去套用。
其实他小时候并不是这样。
在他刚拥有记忆的时候,他只有大人的膝盖高,在超市五颜六色的货架间奔跑,不过没多久就被人紧紧攥住了胳膊,他还没有抬头看清那人的面目,尖利的声音就刺入他的耳膜:“小望,别乱跑!丢了怎么办?”
他也曾试图伸出短小的手指,稚拙地指向比他更高的货架,表示他想要的东西,那时他还不会掩藏自己的热切和喜爱,所以要求的声音也很大,只是话音未落,制止的大声吆喝盖住了他微弱的挣扎:“那个里面都是色素,不能吃!这个太贵了,我们家不富裕,买不起!”
字字句句,都无比清晰。最终翟望岳依然被那只大手拉着,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超市的大门,五彩斑斓的包装纸逐渐拉远,最后被一个提着手提包进门的人遮挡,视线里只剩下灰扑扑的街道和成年人的走动的腿脚,挤着他的脸,他手上空空荡荡的,连一粒最便宜的酸渣糖都没有。
这时,一双筷子夹着菜放到他的碗里,硬生生戳断了翟望岳凌乱的思绪,他的目光顺着竹质的筷子攀爬,掠过申路河手指缝隙间的细碎疤痕,其实那些疤痕的位置都比较深,不注意根本看不到,但翟望岳一眼就锁定了那个地方。
疤痕并不平整,有倒钩一样的斑驳,掩藏在指缝间的阴影里,这受伤的位置并不常见,翟望岳在脑海中思索了多种可能性,又一个个地将它们否决了。
第10章
直到申路河也发现他的异状,及时地发出声音惊醒了他。他的手在翟望岳面前晃了晃,不确定地试探道:“小望?”
“哦。”翟望岳托着腮,狭长的眼睛对着申路河,这是他和翟诚岳最像的地方,以至于现实中的那双眼睛和记忆里的黏连在一起,申路河大惊,用了一点力气把那些丝线撕扯开,明明一切都发生在内心不为人知的地方,但那轻微的痛感却分外地真实,翟望岳盯着他的手指,似乎要把那里再烫出一个洞来:“申哥,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小的时候不小心。”申路河已经吃完了饭,往白开里丢了两片茶叶,放凉了,就是解渴而清新的凉茶。他低头喝了一口淡青绿的液体,吐出的字句和茶叶冲起的浮沫一样,寡淡,很快就在空气中消散下去。
“是吗。”翟望岳并不认可,眼中的阴霾又笼罩了上来,“哪有意外是会伤到指缝的?别告诉我是摔了一跤。”
他话说得步步紧逼,但嘴唇开合的幅度并不大,以至于那点冷漠的态度还没有完全消散,听上去对于申路河并不关心,只是等着他当场哑口无言。
申路河不想对他袒露自己的过去——别说是这个高中刚毕业的小子,就连翟诚岳都只能得到他的搪塞:“你说得对,小望,怎么认为都行。”
翟望岳拉开凳子,扔了一句“我去洗碗了”,就端着碗回到厨房,搓洗碗里汤汁,动作很生疏,脊背都是僵硬的。洗过的碗上依然漂浮一层油星,他不得不把它们都回炉重造。一时间整个房子只剩下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
申路河见他沉默,有些不放心地进了厨房,翟望岳已经转过身,擦着湿漉漉乃至起皮的手,他与申路河隔着几步的距离,但毕竟还是又回到了同一个房间内,翟望岳呼吸停滞了一秒,他无数次把自己关起来,封锁外界一切不让他满意的东西,只要他不走出来,就没人会主动去关心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又想起翟诚岳的话,你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出来。
想要什么。说出来。
两个词对于翟望岳来说都是梦幻。
“这些疤痕涉及我一些不太好的回忆,一提到我就会有点应激。”申路河笑了,他的脸这么容易表露出真诚和歉意,翟望岳与他正面相对那么多次,竟然第一次发现他右颊会旋起一个淡淡的酒窝,“刚才语气不太好,不会介意吧,小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