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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桃心头一惊,抬头瞧见周氏冷酷无情的面容,心如电转,立时猜到,莫不是潘家死人了?可怎的和官府有了牵扯?
周氏已经在门处催促她了,潘小桃忙应下,便垂着头出了柴房。周氏又吩咐王如宝也跟着一同前去,潘小桃晓得这是为了看着她,也不吭声,只乖乖跟在两个差役身后,往五里地外的县衙里走去。
眼见着几人走远,王如春立在大门处,忽的闷声说道:“那丫头既是卖进了王家门,潘家的事儿何必要她抛头露面的,还要去县衙里认尸。”
周氏瞧见王如春面色不好,晓得他自来对女子的德行要求甚为严苛,一面伸手关门,一面和颜悦色道:“那丫头既是卖进了咱们家,那潘家的事儿自然和她无关。只是官府里的人专门来叫那丫头去认尸,也不好逆了他们的意思。”
而潘小桃这边,瞧着那两个差役年岁并不是很大,又长得和颜悦色,便抿抿唇,娇气气地问道:“官差大哥,却不知要民女去那县衙里头做甚?”
潘小桃已是开始抽条的年纪,虽是眉眼还未长开,却已是面如春露,音如黄鹂。又是故意办了娇气柔弱的模样,自是叫那两个差役顿生怜香惜玉的意思来。
一人回道:“小妹妹莫怕,不过是昨夜里西城那里的赌坊发生了斗殴,死了几个人。有人认出死的那人是潘家庄卖桃子的潘仙儿,咱们去潘家庄走了一遭,家里头的老头儿却是病了,老太婆走不开,小孙孙年纪又小,便说王家庄里头还有一个孙女。咱们便寻了来。”
见得潘小桃瞬时便惊诧冷凝的面容,另一人许是怕潘小桃听了害怕难过,便安慰道:“也不见得就是你爹,且去看看再说。”
潘小桃强自挑起唇,露得一抹浅笑来:“是,多谢官差大哥关怀。”随即便又沉了脸色,心里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
他爹竟是死了?潘小桃忍不住想,他死了,她还要如何去报复他,叫他后悔呢?
一时到了县衙的停尸房,里头正走出了几人,哭哭啼啼,很是吵闹。王如宝嫌弃停尸房晦气,便不肯进去,潘小桃便只身跟着差役们进了屋里面。
偌大的房间里,并排搁置着许多蒙了白布的尸体。潘小桃跟着差役在其中一具尸体前驻足,且见那差役揭开那布,潘小桃睁眼儿看去,方脸黑脸皮,果然是她那狠心薄情的爹爹。
差役问道:“可认识此人?”
潘小桃呆了呆,眼神略显得有些呆滞,缓了一缓,才回道:“认得,正是民女的爹爹。”
差役便笑道:“如此甚好,既是你爹,你且使些银两,将你爹拉回家去安葬了吧!”又见面前这丫头瘦瘦弱弱,长得如花似玉的,便啧啧嘴,叹道:“可惜是聚众闹事,也不晓得是哪个打死了你爹,这哑巴亏,可算是吃定了。”
潘小桃愣愣望着那木板上已经僵硬了的尸体,不曾想到,三年前一别,再见竟是如此模样。也并非不伤心,然而想起这人是如何逼死了她娘,又是如何待她冷漠无情,潘小桃直勾勾望着那尸体,心里虽是乱如细麻,可嘴上却冷冰冰道:
“他虽是我爹,可三年前已经将我卖去了王家。如今我是王家人,潘家的事儿我实在无法出手去管。劳烦差役大哥还是去潘家庄跑一趟,叫了那家里的老爷子来把尸体运回去吧!”说完给那差役福了福,便转身去了。
那差役见那少女走得干净利落,摇摇头,叹了句:“长得漂亮,却是个心狠的。”便去招呼人,去那潘家庄再去寻那潘家的老爷子来领尸。
潘小桃出得停尸房,却是不见了王如宝的身影。她心里头思绪紊乱,也顾不上去寻那男人,便自己一路往王家庄奔去。
等着出了县城,到了山间的小道上,空荡荡的黄土路上,潘小桃蓦然便有些头晕起来。不禁歇脚驻足,再抬起头来,前方不远处,他爹竟立在那里。
潘小桃不禁惊了一跳,且看那身影颀长浑厚,手里头还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递给一旁的,梳着双丫髻,矮小的小姑娘。顿时心跳如雷,潘小桃不由得后退几步,便见前头的人影变幻莫测,竟是出现了那一年,他将她放在自己的脖颈上,带着她,去看庙会里头的猴戏。
鼻子一酸,眼泪便流了出来。
那男人也是疼过自己的,可如今,他竟是死了。
潘小桃觉得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娘死的那天,僵硬的身体,青白的面色,还有因着风吹,而悠悠荡荡的纱帐……潘小桃忽的一顿,随即飞速奔跑了起来。耳边是“呼呼”刮过的冷风,吹得她脸皮冰冷,鼻尖发酸。
自从她娘死后,爹爹的面容在她的心里面,一瞬间便变得狰狞陌生起来。她恨他,恨他无情无义,非要纳了那女人进门儿,进而逼死了娘亲。也恨他冷心凉肺,后娘卖她的时候,对她不闻不问。
而今他竟是死了,竟是死了……潘小桃飞速的抹去脸上的眼泪,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她没想他死,她只是想让他后悔,后悔那样对待娘亲,后悔抛弃了她。
冷风灌进了鼻孔,尖利酸涩的感觉叫潘小桃直皱眉。她“呼哧呼哧”喘着气,腔内侵入了刺骨凉风,满腹都是冰冷的疼,尖刻的痛。
她终于跑不动了,弯着腰,两只手按在膝盖上狠狠地喘着气。眼泪却不由自主顺着双颊滑落,一颗接着一颗的,落在了灰扑扑的黄土地上。
如果,如果不是她授意长生哥哥,让长生哥哥的爹爹去引诱了后娘去赌博,是否那人就不会死……哦,不!潘小桃狠狠闭紧了眼睛,使劲儿地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