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火海。
姚子青告诉残存的全营士兵:「人从生下来就注定要死,但好汉死要死出个样子。今天,三营谁也不许后退一步,谁也不许苟且偷生,让日本人看看咱中国人的骨气!」
每一个士兵都遵从营长的教导,即便在日军攻进县城后,依旧依靠每一个屋顶、每一条街巷、每一堵断墙,与日军展开巷战。子弹打完了,就用砖头、用木棒,甚至用牙齿咬。
最终,除了一个奉命出城报告战况的士兵外,自姚子青以下,三营全体殉国,无一人生还。
宝山的失守,导致上海北部的罗店防线失去了坚守意义——之前这块阵地已经几经易手,中日双方在这块弹丸之地都投入了超乎想象的重兵。
为了守住罗店,蒋介石把自己手里残存的好牌都投了进去,包括在之后让日军最心存忌惮的王耀武的五十一师(后扩编为七十四军),以及他自己的得意门生胡宗南率领的第一军第一师。
丢了再抢,抢了再丢,在阵地狭小的罗店,每一天都是地狱般的惨烈景象。在日军密集的炮火攻击之下,中国士兵连自己战友的尸体都运不下去,最终尸体堆得比战壕还要高,只能把战友的尸体当作沙袋做掩护,子弹打在上面「噗噗」作响。有的士兵打着打着就哭了,因为对方子弹打的,是之前还生龙活虎的战友。
而他们心里也明白,自己死后,也将成为战友的屏障。所以他们在重新挖战壕的时候都一声不吭——每个挖的士兵都知道,他们就是在为自己挖坟墓。
在罗店,中国士兵最渴望的其实是拼刺刀,因为那会将双方在火力上的差距缩到最小。所以在罗店阵地上,曾出现过上千人规模的肉搏战——浑身负伤但双眼血红的中国士兵们一听到号声,依旧如同猛虎一般冲出战壕,扑向日军。排长牺牲,连长带头冲,连长牺牲,营长带头冲,营长牺牲,团长装上刺刀冲出战壕。
小小的罗店,中国军队伤亡数万人,而日军也伤亡万人,被公认为淞沪会战中的「血肉磨坊」。
而像在宝山、罗店上演的如此惨烈的战斗景象,在淞沪会战的中期,每天都同样上演在大场、杨行、刘行、吴淞、川沙、蕴藻浜等各个中国军队的战场。当拥有巨大装备和战斗素质优势的日军扑上来的时候,支撑中国军人用血肉之躯死守不退的,就是一颗保家卫国的决心。
10月27日,在八十八师撤退的情况下,谢晋元奉命率400孤军死守四行仓库,向全世界展现了中国军人的形象。(参看《历史的温度1》收录的《一座被死守的仓库》)
但是,当这场会战打到11月初的时候,已经从全面进攻转为全面防守的中国军队,还是迎来了一个最坏的消息:由日军第十八师团、第一一四师团为主组建的第十军,在杭州湾强行登陆成功。
中国军队的后路被抄了。
忽略日军在杭州湾登陆,是中国军队指挥层的严重失误,但这时候,也没空追责了,因为大家都在考虑一个问题:在上海激战近三个月的数十万中国军队,很有可能被日军合围全歼。
8
1937年11月10日上午,彭孟缉面对着布满地雷的大桥,痛哭失声。
彭孟辑,陆军独立炮兵第十团团长。他统率的,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支机械化重炮兵团,配备全中国仅有的德制150毫米口径榴弹炮。而接到撤退命令的他,却在上海以西的一条大河边无法前进——先前过去的兄弟部队的工兵部队,为防止日军追击,已经在桥上布满了地雷。
和彭孟辑一起困在河边的,还有大批从上海市中心撤下来的兄弟部队。没有事先通知,没有统一调控,也没有人管后续部队的死活。
最终,彭孟缉只能下令:将中国当时最先进的那批重炮推入河中。
望着滔滔河水,彭团长和手下的将士泪水止不住地流。而耳边传来了爆炸声和惨叫声——有兄弟部队的士兵冒险试探过桥,被自己人埋的地雷炸死。
彭孟缉部所呈现的,只是数十万中国军队撤退时混乱画面中的冰山一角。在撤退这件事上,蒋介石难辞其咎。
在手下将官纷纷劝他下达总撤退命令时,蒋介石却总是寄望于国联的调停和干涉。包括在11月6日明明已经听取陈诚建议决定撤退,却因为布鲁塞尔召开国联大会,想看看国联会不会干预,于是又下令全线再坚守三天,直到11月9日才明确下令实施总撤退——三天的宝贵时间,被白白浪费。
中国军队当时拥有的150毫米口径榴弹炮,最终只能在撤退途中推入河中
而比浪费时间更可怕的,是撤退时完全没有秩序和协调。
在上海浴血奋战了三个月的中国官兵,陷入了巨大的混乱:有的部队接到了撤退命令,却不知道往哪里撤;有的部队接到了撤退方向,却不知道撤退时间和撤退序列;还有的部队根本就没有接到撤退命令,但看到负责掩护的友军部队撤了,也只能跟着撤。
一时之间,数十万中国军队在没有掩护、没有断后的情况下,开始往上海周边方向大溃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