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得十分英气好看,剑眉星目,清俊自然,端的分明是正人君子的模样。虽然形迹可疑,却叫人生不出恶感。
于是我眉梢轻挑,刻意压低了声音,十分好心地提醒道:「你是哪儿来的小贼?看你生得好看,我奉劝你快些离开,我师父厉害着呢!」
那紫衣少年却只一味怔然地看着我,不曾应我,也不曾依言离开。
我抿了抿唇,欲再与他说话时,却听见竹舍中的白衣少年正轻声唤我。
他说,淳儿,你在与谁说话?
淳儿?
淳儿!
我陡然睁开双眼,从榻上猛地坐起身来,竭力平复心绪,从梦中挣离开。可思及那少年所唤的名字,心脏便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心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儿与公子提过这个名字,夜来入梦不足为奇,不过是梦罢了,做不得真。
此时尚不过四更天,我心底这般想着,重新躺回了榻上,却始终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索性起身摸出火石点燃灯台蜡烛,借着光亮打开了枕边的木匣。我将木匣抱在怀中,伸手轻轻按下机关,取出雕花木盒中的字条来,于暖黄的灯光下细细揣摩。
我低垂下目光,眉眼沉静,不悲不喜地看着掌中字条,手指轻轻拂过字条边缘。这动作太过自然,仿佛在那段被我遗忘的漫长岁月里,我曾这般做过无数次。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那个藏在心里不愿忘却的人究竟是谁呢?为何一看这字条,我心底便这样难过呢?
枯坐至天明后,我收好了木匣,梳洗打扮好便去葳蕤居寻夫人。今日来得太早,夫人尚未起身。
刘嬷嬷为我搬来一张小凳,笑道:「昨儿夜里夫人熬夜看时兴话本,睡得有些晚了,姑娘且先等等。」
我闻言唇角弯起,笑道:「我素不知,夫人也看话本?」
刘嬷嬷笑道:「内宅无趣,我等老婆子只知杂事,与夫人谈不到一处去,除却小姐,便只有姑娘能引得夫人多笑一笑。」
正与刘嬷嬷低声说话间,房内夫人已然转醒。我随刘嬷嬷进房去,见罗榻上夫人惺忪着一双睡眼,似是半梦半醒的模样,枕边还放着一册话本。
我迎上前,扶着夫人起身后,俯下身为她整理床榻,一面笑道:「月亮不睡我不睡,太阳不起我不起?」
屋中侍奉着的嬷嬷皆笑出了声来,夫人本对坐在铜镜前由人梳头,闻言回过头,佯怒瞪我一眼。
我吐了吐舌头,再不说话,老老实实整理好被褥枕头后,去至夫人身边为她挑选钗环。稍稍思索后,我择中了一支花样典雅的翡翠玉簪,呈与夫人看,笑道:「映妆以为,唯有翡翠簪子压得住夫人今日穿的盘金马面裙。」
夫人轻轻一笑,拿过簪子在发间比了比,旋即簪上,笑道:「当真是十分适宜,日后我佩的钗环都由映妆捡择好了。」
言罢,夫人握住我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叮嘱道:「稍后晚妍要来请安,你与她好好说说话。我这双儿女随了他们爹,性子生得倔。你向晚妍递个台阶,她自会顺着台阶下来。」
我知她用心良苦,心底也盼着与小姐和好,连忙点头称好。
夫人见状总归放下心来,轻笑着吩咐众人去准备小姐喜欢的吃食。众人领命去了,只遗下我与夫人二人。
我侍奉夫人洗漱好后,扶着夫人去榻上坐下。夫人将一落座,小姐便姗姗而来,向夫人行罢礼后,便在夫人身边坐下,轻笑着唤了一声母亲。
嬷嬷们呈上了数盘糕点,又端来一碗燕窝粥权作夫人早饭。夫人品一口粥,旋即笑着问道:「听张嬷嬷说,近日你常出府,都去做了些什么?」
小姐笑道:「与我交好的一位姐妹家中为她办了江春宴,她请我去替她参谋,还托我请哥哥去。」
夫人轻笑一声,道:「那辰儿可应了?」
小姐摇头,语中颇有无奈,道:「母亲又不是不知,哥哥从不曾为哪位女子收过心,岂会去赴结姻亲之缘的江春宴?」
夫人垂下视线,轻声道:「这话说得不对,你哥哥曾赴过一场江春宴。」
我本微低着头伫在夫人身侧,闻言不自觉抬眸向夫人望去。
夫人似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侧首向我轻轻一笑,不疾不徐道:「那年他十六岁,回府与我说他想娶一个姑娘。我初时还不信,以为他不过是一时新鲜,谁知他竟真的去赴了那场江春宴。」
小姐轻「咦」一声,道:「我倒从不曾听哥哥说起过,后来呢?」
夫人轻叹一口气,道:「那位姑娘未择中你哥哥,而是与一个弹琴的公子定了亲。从那以后,你哥哥便再没弹过琴。」
我垂下眼睑,想起那夜从公子指尖泄下的泠然琴声。那时他弹罢一曲,神色忧伤,唇边偏露出笑意一点,问我此曲如何。我心下只觉寻常,却不知其间还有这样的故事。
小姐眉头微微蹙起,问道:「那是谁家的姑娘?我可曾认识?」
话音将落,有嬷嬷上前通禀,神情肃然,道:「夫人,前厅有冰人造访,请您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