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无法解释的事情,比如总是莫名消失的一次性打火机、永远配不上对的袜子、在你褪下裤子面对电脑屏幕准备自娱自乐时准确响起的电话铃声。我从小相信超现实事物的存在,相信有个灰色的未知地带装着人类所有的迷惑、恐惧和敬畏,既对这些事物充满好奇,又害怕而不敢太过接近,有时理性,有时迷信。
小时候的大脚怪、51区、幽灵船、尼斯湖水怪、鬼魂照片,长大后的圣亚努阿里乌斯之血、荷兰人金矿、双鱼玉佩,我不敢说自己是个神秘主义者,但从来敢于接受超自然的解释。
今天面对赵师傅,一位普通到毫无特点的城市打工者,我感觉到某种东西正从他稀薄的头发、眼角的皱纹、秋衣领口的汗渍和夹杂着酒气的呼吸中散发开来:一个谜题。
失业几个月以来,我首次感觉到活着尚算件有趣的事情。
我们碰杯,喝完第一罐啤酒。赵师傅没有再卖关子,他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张饭店宣传单,抚平折痕,用圆珠笔在背面空白处画了一条直线:「后来我大概理了一下。张师傅,我这么给你讲吧,容易听明白点。」
说着话,他在直线的一端添上两笔,把它变成一个箭头。
加载中…
「好的,我看着。」我把餐盒扒拉到一边,盯着他的笔尖。
「一个人,好比就是你吧。人活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就是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一直往前走。你从这儿,走到这儿。」赵师傅用笔沿箭头方向虚划。
我点头。
「我身上出了什么毛病呢?我的脑子,走得比身子快,就是说,在我脑子里面,提前把这条路走了一遍。」他画出一个平行的箭头,但以虚线组成:「实际上不是真的走完了,是在我的想法里面走完了。当然,在走的时候,我以为是真的,但实际上是假的。到这儿,听懂没?」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由于表达能力的问题,赵师傅的话既没有精确用词,亦缺乏逻辑,我只能勉强理解。
「第一次,我被车撞了,没走多远。」他画个短短的虚线箭头:「第二次,去新疆走了一个月,走得挺远了。」
他画个稍长的虚线箭头:「都是脑子里面走的。」
加载中…
「实际上你没有撞车,也没有贩毒。」我从他手里拿过笔,以实线箭头的起点为端点,向不同方向画出两个虚线箭头,让三个箭头呈现鸟爪形状:「所以是这样,出发点相同,但真实发生的是中间这条路径。」
加载中…
赵师傅想了想,说:「也对,也不对,我的身子走的是中间这条大路,脑子呢,走的是两边的小路。小路是大路分出来的,走着走着,就有了小路。」
他重新画一个实线箭头,在两旁延伸出虚线箭头,但端点位置略有不同,看起来像分叉的树枝。
加载中…
「所以是平行宇宙的概念吗?一次重要选择导致你所处的宇宙分裂,经历平行宇宙的人生之后,时间线闭合,回到母宇宙的时间线中。」我喃喃道:「这种情况下,每条路都必须有一个终点,就是死亡。从前两次人生来说,是非正常死亡。」
我在虚线箭头末端画上一个小「X」。
「……那么你经历过很多次这种死亡吗?从那之后,大约多久会进入一次支线路径呢?」
加载中…
赵师傅摇头:「不对,不一定非要死了才能回来。我说了,是我的脑子走得比身子快,我说不准啥时候,但有时『呼啦』一下就回来了。」
他又画出几条虚线,有长有短,有些是代表结束的单向箭头,有些是线段,以显示这段旅程没有终结:「你要问多少次,我可记不清了,给你继续往下讲:我从我爹那儿拿了五千块钱,又问亲戚借了些,凑齐一万块拿着回北京,先把住院费检查费补上点。跟我媳妇一说,媳妇哭着说穷死算呀,手术不做了,做了也得复发,赶紧出院吧。我办手续接她出院,回家刚住两天,又哭着说难受得不行呀,要去医院看病,数落我没出息,说跟我这么多年一口好的都没吃上,净吃药了。我愁得一把一把掉头发。有一天出去干活,听一个姓黄的油漆工说他们老家黄冈有个老中医专治这种容易反复发作的瘤子,吃中药扎针,不开刀,北京上海的有钱人专门飞过去找他看,家里住个平房,平房门口停的都是宝马奥迪。正好那几天工地给结了工资,手上有两万块钱,我想去湖北找这个老中医,媳妇一听也愿意。可是想起电视上老放那种骗人的医院,不治病,就骗钱,害怕上当。最后把心一横,心想管逑他的,不管结果好坏,说不定到头来又是一场梦。我弄个轮椅推着她,背上行李,坐火车去了黄冈。」
加载中…
我问:「这时候你想明白这个支线路径的事情了吗?」
他答:「没有,越想越糊涂,干脆不敢想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上小路。也不知道现在走的是不是小路。」
「嗯,活得害怕。当时也没办法,就寻思赌一下。」
「如果这是条支线,结果是坏的,最终回到主线路径,那你就知道如何选择主线以规避坏结果。」我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