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东一蓬西一簇的杂草,垃圾和狗屎遍布其间。外卖小哥一般宁肯绕行旁边的石板路,而老赵从初次登场时就走捷径,他脚步轻快地穿过草坪,灰色休闲鞋没有沾上一点污渍。
我当时问:「不怕踩到脏东西吗?」
他答:「不怕,瞧着呢。」
第二天中午我在同一时间定了午餐,留意瞧着老赵,他拎着饭盒走进小区,眼睛平视前方,每一步都踩在草坪干净的地方,步伐之精准犹如机器人在电路板上焊接电子元件。他走到我面前,递上餐盒:「张师傅,饿了吧,趁热吃。」
我说:「你根本没看路啊,经常来找个小区吗?」
他答:「来得少,来得少。」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他身上发现更多难以解释的事情:他的电动车从不出故障,他的休闲鞋永远干干净净,下雨天他总提早穿起雨披,保温箱里的饭永远是热的,我连续三天在相同时间订餐,他送餐来的时间居然也完全相同,误差在1秒之内。
甚至有一次,我们在抽烟聊天,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向左侧跨了一步,一泡鸟粪随即落下,砸在水泥地上溅开。我当时惊奇地站了起来,赵师傅却显得诧异:「咋啦,张师傅?」他根本没意识到那是多惊人的举动。
一个普通到毫无特点的中年外卖员。一个谜。
如果我的好奇心像十几岁时候一样旺盛,一定会对他刨根问底,然而现在的我对活着这件事本身都缺乏兴趣,探寻其他人的秘密,对我来说太过劳累了。
毕竟对现在的我来说,外卖员只是送来食物的人而已吧。日子一久,也就习惯了。
03
赵师傅指点我「别去南区的水池」,这有点奇怪,我们每天生命有五分钟交集,不可能成为知心朋友,也没熟到随便开玩笑的程度。
吃完外卖,饭盒一丢,我把这事抛在脑后,回家玩游戏看片儿睡觉,直到第二天上午在蛋蛋的哀嚎声中醒来。
时间是十一点整,掀起窗帘看看,一样是个雾霾天。我上厕所洗脸刷牙,抓抓头发,睡衣外面套上羽绒服,带着蛋蛋下楼。
蛋蛋是从前合租室友留下的,他离开北京去广州发展,留给我一条狗、一部电脑和一年房租,说狗没法上飞机,电脑太重不想带,房租是拜托我照顾狗和电脑的报酬,等他在那边安家立户再回来接蛋蛋和机器。
我说不准他是慷慨、绝情还是缺心眼。他走后四个月,我光荣失业了,现在住着他租的房子,玩着他的电脑,遛着他的狗,有时觉得是替远在南方的他过着北方的生活。
蛋蛋的缺点是一出门就钻树丛子,很难管教,优点是不敢远离我,我玩着游戏慢慢往前走,它总会追上来露个面。这天我沿平素的路线,从北区绕个大圈到南区,穿过社区活动中心,向午餐地点走去。
打完一把游戏,我抬头看看,正好走到南区的小喷泉附近,这个喷泉在我记忆里从来没喷过水,夏天一池绿藻,冬天半塘脏冰,除了养蚊子,看不出有什么作用。蛋蛋怕水,从不靠近水边,今天却追着什么飞虫之类,中邪一般向水池猛冲过去。
这时我猛然想起老赵的嘱咐,大叫一声:「蛋蛋!」
蛋蛋已经跃入池中,在黑灰色的冰面跑了几步,回头瞧我一眼,我清楚看到一圈裂纹在它脚下绽开,耳边响起冰层噼噼啪啪的绽裂声——尽管明知以我所处的位置,不可能听到冰面破碎的声音。我向前跑了几步,蛋蛋已经消失在水池里,水面旋转着一团碎冰和泡沫。
「妈的,笨蛋!」我发足狂奔。忽然一根竹竿噗地刺破冰面,向上一挑,蛋蛋的身形就显露出来,它在水中猛烈扑腾,借竹竿的帮助游到岸边,嗖地窜了出来,跌倒在杂草里。
老赵丢下竹竿,我才发现他身穿雨衣站在水池旁边。
「老赵,你怎么,你怎么知道……」我发觉自己有点结巴。
蛋蛋疯狂甩着身上的水,老赵侧过身子,任水滴打在雨衣上。
「说了也不听,唉。」他叹口气,显得有点失望:「知道你不听,我只能过来。」说着话,从雨衣下拽出一条旧毯子丢给我。
我接过红底绿花的绒毯,蛋蛋就尖叫着冲过来,一头扎进我怀里,像刚出生小鸡一样瑟瑟发抖。
「怂货!」我用毯子揉着狗脑袋骂:「看你还敢乱跑,这下老实了吧,老实了吧!」
老赵点起一根黄鹤楼,举起手中的塑料袋:「给你带了蒜薹肉丝盖饭。」
我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中午想点蒜薹肉丝?」
他说:「嗯,今天中午就不接单了,咱俩聊聊吧。」
「我家里有酒。」我说。
「我知道,我带了花生米和酱牛肉。」他说。
我决定无论赵师傅说什么,都不再感到惊奇了。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04
进了家门,蛋蛋一头钻进我用硬纸板做的狗房子,任凭怎么叫也不回应,哼哼唧唧发着抖。我丢几根牛肉条进去,不再管它,跟赵师傅支好餐桌,摆上菜肴,从厨房找出大半瓶牛栏山二锅头。酒是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