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黎明很冷,秦卿挽着沈醉的胳膊,立在显得有些空旷的花坛旁边,借着高塔探照灯的光亮,仔仔细细地看资料。
只看了两眼,秦卿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份资料很荒谬。
昨天晚上,西里山那一片来了一群人,拿着区政府的命令,强制拆迁,非要拆了那一片别墅区,大半夜的,推土机,吊车之类的全来了。一来,就砸门,砸窗户,剪断电线,当时有群众报警,可手机根本没有信号,折腾了大半夜,最后不知道是谁点着了周围房子,引起火灾,这才其它地方的人打了110和119报警电话。
等到警车到了之后,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四五个人,开着大车四处乱撞,很多群众和警察都受了伤。
沈醉按了按眉心,听孙雪津说,苏零也在那儿,还受了重伤,他亲自带着人过去,采集的血样和指纹里就有苏零的,但苏零到底是怎么卷进去的,他们还真不知道。
这拆迁也很有问题,西里山地区都是别墅,那地方山明水秀,风景极好,也是近几年才由开放商建造了别墅,里面住的虽然并不都是位高权重的,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欺负的小老百姓,没钱没权的,谁买得起别墅?区政府有毛病吗?到那地方拆迁去……还暴力拆迁……
“行了,别想太多,走吧,先去现场看看,苏零既然跑那儿去,总有原因在。”秦卿冻得浑身僵冷,拉着沈醉上了车。
但沈醉却没有开车。他拿出一颗烟,点燃了。白色的烟雾,卷着一个又一个圆圈儿,漂浮摇荡,在漆黑的夜里,衬得沈醉端正的眉眼都有些虚幻。
“卿卿,你知不知道,苏零的父亲,母亲,他大哥,还有青梅竹马的女朋友都是怎么死的?”
秦卿惊讶,看了沈醉一眼,过了半晌才道:“不知道。”
涉及到苏零父母的,全部都是最高机密,她这个级别,根本不可能知道,就是沈醉,也不会被允许查探的,可是,沈醉从来不是一板一眼,只知道服从命令的军人,虽然,他教导他的士兵的第一课,就是绝对服从……
他顽固,倔强,认准了一件事儿,就绝不回头,哪怕知道不应该,也会去做……秦卿笑了笑:“趁着现在,时机正好,和我说说吧,苏零的事儿,其实我真挺好奇。”
“……”沈醉沉默了许久,直到烟燃烧完,烫到了他的手指,才熄灭了烟火,望着漆黑的夜空,道,“苏零的父亲,苏俊涛,是安全部的特务,按孙局他们的话说,有一个苏俊涛在,能抵得上一个营的精兵强将,他很干练,很忠诚,有最稳定,最坚强的心,是安全部最好的特务。”
“整整二十年,他一直在国外东奔西走,一个国家,接着一个国家地跑……你也许不知道,苏零和他大哥苏影林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大哥出生的时候,苏俊涛在法国,他大哥的母亲,也是个法国女人,本来只是一段露水姻缘,没成想竟然有了孩子,按照安全部的规矩,这绝对是不允许的,可孙俊涛毕竟不一样,他是安全部的王牌,又是放弃了苏家给他安排的更好的,更稳定更安全的工作,主动去做间谍的,苏家那时候还没有衰败,在军政两届都很有影响力……”
“就这样,苏俊涛背了个大过处分,孩子留了下来,但孙俊涛当时没有把他的儿子送回国,他当时正在执行秘密任务,知道他有孩子的人不少,为了不曝露身份,那个孩子实在是不宜回国。”
“十年,苏零的大哥一个人跟着个保姆生活在法国,之后,虽然苏俊涛把他接到身边,可他那时已经懂事儿,已经开始上学了,而且,苏影林是个天才,才刚刚十岁,就拿到一个经济学学士学位,而且获准到哈佛进修医学,苏俊涛在国外呆的时间,又比在国内多得多,也就没有强制他回国……就这样,小学,中学,大学,他完完全全生长在国外,连中文,都说的很不好……”
沈醉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天,在审讯室里,那个和苏零一样,有着漂亮清秀的五官,一笑两个酒窝的男孩子,赤红着眼,恨恨地瞪着他,就像一匹恶狼。
那个只有十八岁的男孩子,被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从一脸愤怒地和一帮羽林战士们争辩,到暴跳如雷,言语如刀:“你凭什么说我是背叛,我背叛了什么……或者说,你打算要我效忠什么东西,这个国家吗?凭什么……就凭我这身体里流的,二分之一的鲜血?”
当时,沈醉真的很惊讶,在他的心里,一个人效忠自己的祖国,哪里还需要理由?
可这个男孩子,却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他不会对十八年第一次踏上的土地,说出什么效忠的话来,他既不生在中国,也不是长在中国,中国没有养育他,他虽然黄皮肤,虽然黑眼睛,虽然没有半点儿遗传到他**的特征,但他不是中国人,无论他做了什么,都说不上背叛,中国人管不着就是他那个愚忠的父亲,也别想干涉他的生命。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沈醉来不及跟他说,他不是要逼迫他效忠,只是想告诉他,这片土地,是他父亲,即使死,也想要回来的地方……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