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天大树,到头来却发现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错误。
我升任总督东厂后,皇上也曾示意我去查查方锦淑,那个左副都御史家的小女儿,如今已嫁给了一个名唤林浚的工部主事。
本来以我现在的身份,派几个得力手下去林府一探究竟即可,但我仍打算亲自前往,毕竟那是皇上在意的事。
想来朝廷中人,大致都是怕东厂的名头的。但林浚倒是未有多少惧怕,我登门拜访,他倒也显得落落大方,不卑不亢。那读书人的傲气,是藏不了的,正值仕途顺畅时期,他眼里的意气风发挡也挡不住。
我由他领进府中,始一踏入院落,即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袭来,最先入眼的大抵是两株开得正盛的海棠,使得鹅卵石的羊肠小径上也落满了芳菲,再走几步,便见到一泓碧水,有亭翼然伫立其上。我不禁赞道,「林主事果真是个风雅之人,这府邸院落虽小,却别具一格啊。」
「厂公说笑了,不过是内子素日喜爱这些花花草草,胡乱玩弄罢了,不成体统。」他指了指前方,「不远处就是厅堂了,厂公请。」
我也就他跟随到了厅堂,不似想象中的那般高大宽敞,却也是整洁明亮,我细细观赏了一番,发觉其笔法源自沈周、吴镇,兼取赵孟頫古木竹石法,笔里苍劲淋漓,又带干笔皴擦和书法飞白,于粗简中见层次和韵味,更显空寂苍茫、冷逸出尘,忍不住问道,「这可是文衡山之作?」
「厂公好眼力,正是。」他点头道,「我经过苏州时,曾邀他见面,相谈甚欢,此后,便时有书札来往。」
文衡山这个人我也略知一二,他曾九次参加应天乡试,仍未中举,后来受工部尚书李充嗣的举荐以贡生入京,经过吏部考核,被授予翰林院待诏的职位。期间参与了《武宗实录》和《宪皇帝实录》的编纂,并担任皇帝侍讲。他能入职,想来,这也有林浚向其上司推荐的缘由。
只是当时都崇尚通过科举取得的功名,偏偏他又是个清高孤傲的性子,有北方人同僚经常向他索画,往往被拒绝。后来首辅有意要他依附门下,他亦不从,最终申请致仕回乡去了,从此一心一意作画。
对于这样的结果,我亦无可奈何,甚至,早就预感会是这番光景。这样的人,如何能在那浑浊官场立身呢?空有满腹才华,报国无门,比比皆是,这名利场中向来残酷。
「不知厂公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林浚的一声询问将我拉回现实,我微微收敛起恍惚的神色,「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来讨一幅画罢了。」
「哦,不知是什么画,劳烦厂公亲自前来?」
「《鹊华秋色图》」
他愣了半响,这才吐出几个字,「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
我知道他在迟疑什么,赵孟頫是宋朝皇室后裔,却入仕蒙元,在耻食周粟的遗民成为道德象征的语境中,他的行为被所有人唾骂,天底下的读书人,都在戳他的脊梁骨。甚至,连他的字也被批「全是媚骨,一无可取」。
「正是,他虽被人所不齿,但这画可是珍品,我知文衡山将此画赠予了你,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这幅画。」
「如此……便赠予厂公罢,我去唤内子前去取画。」他面有难色,脸上划过一丝明显的不舍,停在空中的手势略有犹豫,却还是招呼了一个下人过来,对其细细叮嘱了一番,下人应答着,随后转身离去。
「多谢林主事。」
不多时,一阵清脆悦耳的环佩声传来,只见一身银红绉纱白绢里对衿衫裙的女子手持画轴款款而来,向我略施一礼,「见过厂公。」
这便是方锦淑了。
我只觉心跳到了嗓子眼,内心早已是汪洋泛滥,却还是努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夫人不必客气,我在宫中也常听得懿嫔娘娘提起过夫人,算来也是早有耳闻。」
「清音姐姐?她……过得可好?」她忽地抬眸,眼睛里满是询问的意味。
林浚脸色突变,急忙拉着方锦淑到他身边来,似是责怪更是担心,只是语气柔和,「锦淑,可得仔细点说话。」
「无妨。」我微笑着应答,「懿嫔娘娘很好,只是她常常对我说,甚是想念幼时好友。」
她闻言,本来清明如霜的眸子竟也沾染了一点思绪,「当年我们那些熟悉的好友如今都已嫁人,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呢,她们虽然看不惯清音姐姐的性子,在姐姐入宫后倒也时时念起,只是不知道为何当年皇上执意要姐姐入宫,光是爹爹所在的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上的奏本……」
「锦淑」林浚猛地打断她的话,摇了摇头。
她不满地撅起嘴,却也顺从地不再说下去,转向另一个话题,「这是厂公要的画。」
我接了过来,半晌无言。
临走时,我鼓起勇气,悄悄问她,「不知夫人可曾记得,嘉靖元年端午节后的那一天遇到过的特别的事情?」
她歪着头想了想,「倒是记得救过一个看似不怎么样的人,他还问起过我的名字,我当时常常被那些浪荡子欺负,也就没有告诉过他真名。」
我心中已是明白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