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朗映怀周身,伸展向四方的水蓝色灵线,就这般如被风筝抛却,余留下的空荡鸢线般,自虚空中极落寞地颓落下来。
与之一起颓落下来的,还有朗映怀那一双,平时做惯了伪装,此刻却竟也半点掩遮不住,心底最真实情绪的眼眸。
“我……我为什么会……才认出来他?!”
“那柄剑……师尊的剑……”沈逐凰跪俯在地上,已然是语不成句,泣不成声。
“逆簌提醒过的……我却还是……”
无尽的懊恨与自责,凝结成那名为痛苦的深渊,又化作漆黑的长夜,将她彻底吞没。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沈逐凰从不知道凡俗界诗篇中所讲之语,有朝一日,竟也会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她身上。
还是以这般她无法接受,更不肯留给她半分转圜之地的决绝方式,她当然想要让夙邈归来,可她却也从没有想过,要牺牲旁人的性命,更没想过——
要牺牲的,是自己的师尊。
想到自诛恶台事了,再到她浴火重生后的这两百年来,她与师尊之间那短的可怜,她也从未放在过心上半分的寥寥几次会面……
再想到如果师尊不是用了那一柄,她即便是身坠阎罗,踏过奈何,也绝不会忘记的,师尊用以教导她走上剑道之路的那一柄剑——
也许等到夙邈回归,她都不会知晓,她原以为陨身于天地间,此生再无望得见的师尊,却又成全了她一回。
以他的性命。
【逐凰,你有挣脱……囚笼呢】
耳边回响着的,是师尊对她说出的,这最后一句话。
是了,她挣脱出逆簌以天命之名,加诸在她身上的囚笼了。
从她在诛恶台上,得以与夙邈结缘的那一刻,那方将她前生困囚住的牢笼,就已经开始,一步复又一步地走向溃灭了。
到如今,或者在更早之前,她就已经拥有了她所梦寐以求的,不被天命束缚,真正的属于自己的人生。
可她的师尊呢?
明明是被逆簌有意派过去,融进她生命中,依照逆簌的要求,成为她最信赖也最在意之人——
可他却当真做了一位师尊,能够对自己亲传弟子所做到的极致,他所教会自己的,也永远都是坚持,毅力,恒心,不畏,坚定,恪谨……诸如此类,这些美好的品质。
如果没有师尊对她,真心真意的教导,只她自己,是绝无可能走到今日,更没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
像现在她所感受到的,夙邈对她的爱,师姐和师兄们对她的守护,友人们对她的关心和在意,这些世间最美好的情感,她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去拥有。
如果没有师尊,她的人生早就终结在了凌波宗,舒语芙出现的那一刻。
是师尊给了她从暗无天日的囚笼中,挣脱而出的可能,让她从晦暗中得见一线光明——
可他的师尊呢?
于她师尊这漫长却又苦痛的一生中,可曾有一时一瞬,真真切切地拥抱过属于他的光明?
想及天道口中,身躯连同神魂都被黑暗侵蚀,灵魂却始终保有一分纯净……
初听只觉这条件刁钻,世间难寻。
可如今,知晓这就是师尊数百年如一日的处境……沈逐凰只觉心如刀绞,已是痛切心骨,再难多言。
朗映怀便是在这个时候,一步步走到跪俯在原地抽泣的沈逐凰面前。
而后,在众人盛满担心的眼神注视下,他也同样跪身下来,抬臂将哭的不能自已的沈逐凰,轻轻揽入自己的怀中。
几乎是在感觉到,朗师兄的大手,极温柔地抚过自己后脑的时候,沈逐凰本就止不住的泪水,瞬时便更像是泄洪一般,再压抑不住半分了。
汹涌的泪珠从她眼中滚落,很快就浸湿了朗映怀的衣襟,也在他心口处,落下一大片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