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年久失修久无人居的地方,住着曾经荣华尊贵的当朝皇后。
却也只是曾经了,如今她被废黜,不过是一个失宠弃妃。
她平躺在床上,安静地阖着眼,尚在熟睡当中。没了各种补品和保养品的滋润,她的脸色失去了往日的莹润,变得有些微微的蜡黄。
许是睡得不甚安稳,纵然萧远已放慢了步子,她还是听到了动静,低声说了一句:“红缨,给我倒杯水来。”
茶水是冷的,她摸索着坐起来,摸索着接过去茶杯,一口气喝完,喘息了几下,眼睛望向窗子的方向,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萧远接过她手里空了的茶杯,轻声道:“刚过酉时。”
江皇后身子一颤,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警觉道:“你是谁?”心头一紧,“红缨呢?绿萝呢?你把她们怎么样了?”说着,她恐慌不已,连声大喊着红缨绿萝。可红缨绿萝在园子里,门口有太子殿下的带刀侍卫把着,进也进不来,连回应一声也不敢。
听不到红缨绿萝的回应,她更害怕了,摸索下便要下床,一个重心不稳,狠狠摔了下去,萧远及时扶住了她,低低道:“母后,是我。”
江皇后一愣,继而一把将他推开,冷冷道:“你来干什么?”她摸到床头的柱子,整个人靠在上面,披头散发,冷冷一笑,“想必事情你都知道了,所以你是专门来看我这副鬼样子的是吗?看看我失势之后的狼狈?现在你看到了,可还满意?”
没了“皇后”这个贵重身份,也便没了高高在上人人敬畏的荣光,如今的她,落魄的像个疯妇。
她的话含着满满的怨愤,萧远不知如何回答,本来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来到这里,也只是想看看她,可这种看望,在她眼里,不过是他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专程过来羞辱她罢了。
她的眼睛大而无神,虽然瞪得很大,但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还是当日在昭阳殿时,萧承望当庭废黜了她的皇后之位,她以死明志,一头碰上殿内的柱子,血溅当场,虽然李谦保住了她的命,但却伤了眼神经,如今与瞎子无异。
“如今你既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想来身体里的毒已经解了,”她兀自笑了,身体顺着柱子滑下去,坐在潮湿肮脏的地上,“没想到那个小贱人还真有两下子,如此,她在萧承望面前更加得宠了吧。真是个有心计的人,跟她娘一样,机关算尽,想方设法不让我好过。”
她曾痛恨自己没有在那个小贱人一出生时就掐死她,没有在她年幼时就伺机弄死她,当年的一时心软铸下如此冤孽,才让她十八年后回到自己跟前,步步为营,耍尽手段,不仅逼死了李将军,还害得自己落到如此下场。
她口里的“那个小贱人”,除了卿羽,也无别人。萧远淡淡道:“阿羽为了救我,自己损了内息,昏迷了三日才醒过来。她还请了她宫外的师父,清了我体内的余毒,所以我现在才能好好活着。”顿了顿,“他们是我的恩人,也是大梁的恩人。”
“你们都被她骗了!”江皇后瞪着血红的眼睛,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故扮柔弱,装腔作势,她做的这一切,不过是要骗取你们的信任,好为自己日后的权势铺路罢了!如此作态,自是打娘胎里带出的贱根,那个小贱人,她不得好死!”
“母后!”萧远提高了声音,眼神之中隐忍着痛楚,“谁真心对我好,我心里知道。”他走到她面前,跪伏下身,痛苦地凝望着他,“我以为,即便谁人都可以加害于我,只有母后不会。母后跟前只得我一个儿子,虽然平日里对我算不得亲近,但我到底是想不到唯一要我死的那个人,竟然是母后您。”
江皇后留给人们的印象一直是大度宽和、端庄温柔的,即便是对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萧远在宫里没有同龄的其他兄弟姐妹,也便以为,天底下所有的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都是如此,直到他见到丽和公主对南宫洵的态度,他才发现,原来,他的母后跟别人家的母亲是不一样的。
丽和公主是父皇的堂妹,康王的女儿,成年后被父皇封为公主嫁给了定国侯的儿子,生下了南宫洵。康王在世时,南宫洵长在康王府,丽和公主来探望过几回。
丽和公主是个性情活泼的人,再加上南宫家的家教除了在军事上严苛得不近人情,其他方面向来随性,以致她对南宫洵的教育以放养为主。她会不顾身份地和南宫洵一同捏泥人,糊得脸上手上全是泥巴,带南宫洵去野外骑马,甚至猫着身子在草丛里捉蛐蛐。
他还清楚的记得那天野外骑马,他也跟着去了,时是春季,风和日丽,旷野上吹着轻柔的风,丽和公主扬鞭策马而去,回头扬眉喊道:“阿远,阿洵,你们比试比试,看看谁能先追上我!”
那年他八岁,还未被册立太子之位,也便没有君臣之分,按辈分,他还该唤丽和公主一声姑母,故此丽和公主唤他“阿远”。
连母后都没这般亲昵地喊过他。她只喊他大皇子,他被立为太子之后,她又喊他太子。从小到大,母后对他的称呼都只是一个头衔,一个身份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