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栩没想到殷无峥会再次带他出宫,依旧是周福随行,马车出宫后便一路向东,直到城门口,凤栩被殷无峥环在怀里,将马车的幕帘放下,回头问:“你要……带我出城?”
他隐隐有所猜测,以至于眼眶都有些红,却始终不敢确定。
他们之间曾经可供回忆的旧情实在不多,殷无峥便知道凤栩是猜了出来,往日的亏欠尽化为满心的愧,又像是沾着凤栩鲜血的刀刃,也将殷无峥刺的鲜血淋漓。
“是。”殷无峥轻声,“阿栩,我答应了你,竭尽所能为你找回一切。”
凤栩想起重逢后长醉欢发作的那一次,他在虚实交叠之间看见殷无峥向他走来,在那场水中月般地幻象中圆了他的旧梦,而这一次,被殷无峥从马车上抱下来,凤栩瞧见了莲池中开满的并蒂莲,花中珍品,前朝时便在此了,只是从未开得这样盛,重叠花瓣仿若粉霞铺满湖面,一朵一朵并蒂而生,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凤栩搂着殷无峥的颈,怔怔地看着满池的莲。
旧忆与今朝重叠,馥郁的莲香与当初殊无二致,码头前停着小小的乌篷船,凤栩不知何时落下泪来,他的轻声温柔似风:“并蒂莲开,倘若一对有情人在花开时同去湖心亭,此生便能结为连理,百年好合。”
十八岁的凤栩从来不信鬼神,却偏要殷无峥陪着他来湖心亭,结果自己在亭里待了一整夜。
凤栩又含泪笑出了声,他目光始终落在莲池上,将当年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出来:“殷无峥,你非要不识抬举是吧,你这一辈子都、都休想,甩掉本王。”
因哽咽顿住的那一下,凤栩的声音便彻底带上了哭腔。
“是我不识抬举。”殷无峥轻轻吻了吻凤栩脸上的泪珠,舌尖尝着了涩然,他低声说:“我们同去湖心亭,要百年好合,这一辈子都不分开。”
凤栩泪湿衣襟,已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
殷无峥带凤栩上了小舟,让凤栩靠在自己怀里,将小舟划向湖心亭,说来当年的小凤凰一心想要去湖心亭,又不许随从上船,自己却又不会划船,到最后还是殷无峥将小舟划向了湖心亭,正如今日一般。
碧空花海下,不闻喧嚣,旧时那些惨痛的伤痕与记忆仿佛也被一并抛在岸边了,凤栩从殷无峥的怀里出来,伏到船围去看莲花,小舟自交映的莲叶之间穿过,凤栩只需稍稍伸手,便能碰到并蒂莲。
花只是花而已,却因时光曾赋予它的过往而变得不同,凤栩又回头看殷无峥,他眼睫之上还沾着晶莹的泪,在湖光天色下泛起细碎的微芒。
“今年花开得真好。”他轻声说。
“是开得好。”殷无峥附和后,也轻轻地说了句,“或许它们也知道,你我尚有未能圆满的夙愿。”
凤栩微微地笑了。
可今日,他的憾事都已被殷无峥悄然抹去了。
湖心亭一如既往,却干净得好似已被人提前收拾过,凤栩不必问也知道是谁做的,殷无峥带他来这儿分明不是临时起意。
小凤凰已经擦去了泪痕,小舟摇晃不稳,他没让殷无峥再抱着,而是被殷无峥牵着手带上了湖心亭的台阶,与他牵着手走到了亭中,湖心亭被并蒂莲的花和叶掩住了大半,凤栩瞧不见莲池的全貌,周围安谧得只剩风声,这里仿佛是与世隔绝的秘境一般。
“当年我就是在这里。”殷无峥指了个方向,“瞧了你一夜。”
宽大的莲叶将视线封死,彼时又夜深,凤栩又只顾着生气,自然不知道,他有些惊诧地微微睁大了眼。
“你不肯与我在亭中,又跑到莲池里去看我?”凤栩带着笑问,“为什么,你那么早就喜欢我了么?”
那是他们相遇的第二年,也是他们最势如水火的一年,凤栩纠缠不休,也愈发地不择手段,甚至闹得满城风雨,连西梁那边都知道殷无峥被一个有权有势的小王爷看上了,殷无峥更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说过,却只让小凤凰憋着一股劲儿越挫越勇。
“或许更早呢。”殷无峥蜷指蹭过凤栩的脸颊,目光缱绻,“阿栩,我只是……明白得太晚。”
从很早之前,或许是他曾为张狂少年而惊艳的那一瞬,他的目光便总是时不时地落在这骄矜的小凤凰身上了。
“哦……”凤栩尾音微扬,刻意避开了曾经的不堪,半是玩笑的语气揶揄道,“有些人见了我就避之不及,恨不得躲到天边去,结果又偷偷摸摸地看我啊?”
殷无峥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比起凤栩五年来都不曾变过的心意,他的那点心思又有什么可避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