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皇宫也变得陌生,凤栩不知第多少次地觉得好累,他终于没了力气,眼前一黑,就这么倒了下去,但在意识消散之前,他感觉到自己落入了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再一次从净麟宫的寝殿醒来时,凤栩已经要对自己究竟还要活多久而感到厌倦,他能感觉到腹中饥饿,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吃东西了,他曾经听兄长说过,没有人会在有食物的情况下被饿死,如今的凤栩却想要反驳他,会有的,倘若活下去意味着生不如死的折磨,倒不如死了干净利落。
只有活着的人要承受痛苦。
他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只觉得外头还亮着,便又阖起眼来。
凤栩听见了开门的的声音,便拖着虚弱的身子翻了个身——他暂且不想听见殷无峥说话,也不想和他说话。
但凤栩没料到,开口的是一道裹挟惊喜的女人声音。
“阿栩,你醒了?!”
是陆青梧。
凤栩愕然睁开眼,猛地撑着身子就坐了起来,却因太过虚弱而眼前发黑,又狼狈地迭了回去。
“你……”凤栩半撑着身子扶住额角,还没等他说什么,陆青梧已经飞奔到他面前来,一边扶着一边低声说:“别急,慢一些坐起来。”
陆青梧是将门出身的嫡女,执剑时飒落,平日里又温柔,凤栩从前很喜欢这个与兄长一样疼爱纵容他的嫂子。
他坐稳后缓了口气,再瞧陆青梧时,也做不出声色俱厉的陌生样子来,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忽地伸手指向摆着铜镜的桌案,“珠钗在第二层抽屉的匣子里,那是哥亲手做给你的。”
陆青梧闻言一顿,目光发怔地瞧着眼前苍白瘦弱的凤栩,这也是她的弟弟,可她几乎要认不出了,从凤栩一开口,便更加陌生。
第54章血脉
“阿栩。”陆青梧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怜惜又心痛地轻声道:“你终于肯认我了呀。”
凤栩笑了笑,并未回应这句话。
能威胁到陆青梧母子的人他已经除掉了,如今只剩下一个殷无峥,他杀不了殷无峥,便只能按殷无峥说的活下去,只要他活着,陆青梧母子便不会有事。
过去与故人都不应当停留于此地,凤栩沉默了半晌,才轻声说:“凤家人命不好,连累了你,可哥哥到死都没松开手,一直攥着那支钗,去拿走吧,那是他留给你的。”
陆青梧当真是个坚韧的女子,她眼眶红了一圈,不知是为早逝的丈夫,还是为眼前大变模样的小叔,在凤栩温和平静的注视下,她道了声“好”,便起身去寻来了那支珠钗。
她将钗插入纨成髻的乌发间,又坐回了床榻的边缘,将一碗清粥端起来,如同寻常人家的母亲一般,对凤栩说:“都是一家人,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来吃些东西吧,殷……”
陆青梧一顿,像是忽然不知如何开口,斟酌了须臾后才叹道:“他说你许久没吃东西了,阿栩,事已至此,活着才最要紧,你何苦作践自己的身子呢?”
凤栩愣了愣,他听得出陆青梧似乎误会了什么,看来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当年的靖王嚣张跋扈,连当朝太傅的胡子也敢拽,气得先生们吹眉毛瞪眼睛,书是读不进去半分,祸是少闯不了一点,但唯独在父母兄嫂面前,凤栩乖得像个兔子。
他不愿被陆青梧瞧出什么来,纵然没什么食欲,还是伸手接过那碗粥,面色平静地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咽下去。
陆青梧的心情却更复杂起来,她这小叔少年时便惯会装乖讨巧,可怎么着也比现在这安静到像个冰块儿似的要好,凤栩绝口不提这两年来的遭遇,她也没法开口询问,两相沉默到凤栩将粥吃完。
“阿栩。”陆青梧将空了的碗勺放到一边去,柔声问道:“那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凤栩知道她是想问殷无峥,当年他追着殷无峥闹得满城风雨,别说朝安城,连外边的人都晓得他对殷无峥死缠烂打,反倒被人家厌恶得避之不及,谁又能想到今日呢。
于是他便只笑着开口,说了两个字:“孽缘。”
见陆青梧刹那无言的脸色,凤栩又笑了声,“你们当初不也是这么告诉我的么?虽然迟了些,但我好歹是明白了。”
长辈没少对他说过莫强求,可少年郎蛮劲上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还哪里能顾得上什么强求不强求的。
陆青梧也无奈,轻声说:“我瞧他对你还算上心。”
她也曾有过白首不相离的一心人,自然知道真心欢喜一人是何模样,殷无峥固然冷酷严苛,但他提及凤栩时的不自知的柔和神色骗不了人,尽管陆青梧不知当初说什么也不肯给幼弟一个好脸色的人,如今又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但在她看来,总不是什么坏事。
可凤栩却不以为然。
孽缘既然称得上一个孽字,便知定然是不得善终,何况殷无峥如今还用陆青梧母子的性命威胁他,凤栩将难以宣之于口的苦咽下去,对长嫂笑说:“都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
陆青梧欲言又止,可瞧见凤栩清瘦苍白的脸和眉眼间掩不住的倦色,便又将话咽了下去,声腔温和:“那你歇歇,晚些我带怀瑾来看你。”
凤栩本想说不必了,他其实并不想见故人,可又怕陆青梧起疑,便只能缄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