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峥张了张口,却是无言。
于凤栩而言那些已是既定的过去,无法更改,更无从安抚,他其实也记得那天的雨。
朝安巨变他早有预料,卫皇后与宋党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卫皇后想扶持自己的儿子凤瑜,而宋太尉盯上了太子府的嫡长子凤怀瑾,结果无非是重振皇权亦或是皇室倾颓,但殷无峥没想到政变会来得那么快。
宋太尉老了,他与卫皇后对峙了足有二十余年,从卫皇后还只是太子妃时,卫皇后总有一日能熬死他,宋承观等不了那么久。
连殷无峥也对宋太尉的突然发难而猝不及防,他毫不犹豫地毒杀兵部尚书与禁军都统,夺兵权后又杀御史大夫,之后逼宫弑君,仓促之下殷无峥也来不及安排太多,这场东风来得太快,他不得不提前离开朝安。
可那只小凤凰走不了,殷无峥知道,宋承观不会放过凤栩,不会放过皇室嫡系中除了凤怀瑾的任何一个人,曾经有那么片刻之间,殷无峥想过不如带凤栩走吧。
可事发突然,等他安排好人手准备离开,回到靖王府时,那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唯独不见凤栩的踪影。
人算不如天算,殷无峥动了想带凤栩走的心思,可他没能找到凤栩,他出城的那一刻起,殷无峥便想到了凤栩的结局,宋承观不会留他的性命,奔袭一天一夜后,大雨瓢泼而至,他在雨中回望那座屹立了数百年的皇城,已经只能瞧见些许的虚影,而后他才听到风声。
太子谋逆,太子妃母子死于兵乱之中,登基的是靖王凤栩。
殷无峥知道凤栩不会是为了活命杀死嫂嫂与侄儿的人,所以这其中发生了他不知的变故,那一局棋,卫皇后与宋太尉平局。
“那天。”殷无峥忽而开口,“那天你不在靖王府,凤栩,你去哪了?”
凤栩愣了许久,仿佛才从殷无峥这句话里品出了什么,良久良久,凤栩才冁然而笑,他有些小心翼翼地轻声问:“你回去找我了,殷无峥。”
这是重逢以来,殷无峥第一次在凤栩脸上瞧见这样灵动的神情。
他心中酸涩,蜷指轻轻蹭了下凤栩的脸颊,说:“是,凤栩,我回来找你了,所以你去哪了?”
“我去哪了。”凤栩微微蹙眉,长醉欢让他不是那么的清醒,记忆一片一片地纷乱,他从中寻找着,又是半晌,才呢喃似的低声说:“怀瑾,怀瑾还小,陆尚书死了,宋承观不会放过嫂嫂和怀瑾,我去、我去……”
“我去…送他们走。”
凤栩其实算不上不学无术,只是无论殷无峥还是凤瑜都优秀太过,犹如永昼之辉,于是凤栩这点星火在他们面前便有些不够看,宫变那日,凤栩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破釜沉舟,亲自拿起剑,带着陆青梧母子在乱局之中,踩着血,踏着骨,生生杀出一条离开囚笼的路。
凤栩掀翻了宋承观的棋盘,打乱了他的布局,星火亦能燎原。
可阴差阳错之下,他错过了在城中与靖王府几番寻找,想带他一起离开的殷无峥。
他被留在了这座囚笼。
第28章风波
彼时的殷无峥也说不清为何生出这样的心思,他该是厌恶凤栩的,这是个不知死活自负无礼的小王爷,而他给自己的理由,是也该让这只骄傲跋扈的小凤凰知道何为真正的丧家之犬。
但重逢后,瞧见真正成了丧家之犬的凤栩,殷无峥才渐渐明白那次错过究竟意味着什么。
缩在榻上的凤栩向殷无峥伸出了手,慢吞吞地靠近了他,也不在乎殷无峥满身的狼狈,就这么蹭进了他怀里蜷着,殷无峥放下手,便摸到了他伶仃细瘦的蝴蝶骨。
从前的小凤凰也清瘦,但皮肉匀称,莹润白皙,不是这样惨白羸弱的瘦。
“你不问问为什么?”殷无峥低声说。
凤栩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温吞缓慢地笑着应声:“我猜得出来。”
总不会是因为喜欢他,盛气凌人的靖王又能对殷无峥有什么好话,就连朝安城破那日,殷无峥对他的态度还冷酷不耐。
当初的回头,或许有那么丁点儿的恻隐之心,但必然还是想要翻身一回吧。
殷无峥却因他这句话而沉默,可很快,凤栩又轻柔地接上下一句:“但我不在乎,殷无峥。”
这两年来实在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凤栩想,现在总算有一件了。
无论因为什么,至少……殷无峥曾为他而回望。
殷无峥手上的轻抚动作顿住,凤栩分明就好好地在他怀里,可他知道,碎裂的玉怎样都无法复原如初。
“是我命该如此。”凤栩的声音很微弱。
是因为体内的药性在渐渐褪去,他是昨夜服下的长醉欢,六个多时辰,足够凤栩逐渐清醒,但当心头那股能忘却一切的迷乱与欢愉消失后,那些因过往而生出的痛苦悲伤没了药性的压制,便会成倍地反扑,随之而来的还有身体上的倦怠疲惫。
命该如此,不过四字,却是凤栩逃不出的死局,哪怕重来一次,凤栩知道曾有一条让他免于这两年折磨的路也无用,他还是会留下来,代替凤怀瑾成为宋承观手下的棋子,成为江山这局棋的弃子。
半生风光,已经够了。
周福忽而在外说沐浴的热水已备下,殷无峥瞧了眼怀中昏沉沉的凤栩,他脸色很不好,像是久病之人,随即向外应了一声,便将凤栩拦腰横抱在怀一并带走。
太轻了。
殷无峥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