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梁武将世家,晏颂清是晏家独子,晏家父子战功赫赫,晏颂清素有儒将美名,传闻中温润儒雅,阵前也运筹帷幄杀伐果断,同文臣世家庄氏的庄慕青并称为“水墨青衣客,剑中清濯魂”,乃西梁世家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凤栩从前再放肆跋扈,也从不敢草菅人命,无论是母后还是兄长都警告过他,即便是胡闹也该有限度,否则以一个金尊玉贵小王爷的身份,怎会整整三年都奈何不了一个质子?
可这两年里他亲眼所见,在上位者眼中,人命如草芥,杀了也就杀了。
寻霜只是个小卒子,或许当真是倒霉冲撞了贵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挨了打,可凤栩却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那天夜里他可没从晏颂清身上瞧见什么宽厚温和,反倒是浓重的妒忌与敌意。
凤栩不相信什么巧合,他更相信——寻霜之祸,是因自己而起。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早就不是当年一呼百应奴仆成群的靖王了,而寻霜出事也在他意料之外,凤栩没想到这次药效过后他会昏睡过去,也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身体在衰败,在枯萎。
凤栩靠在榻上久久不语,透过刻雕的窗、层叠的墙,瞧向苍茫旷远的河山,他的血脉至亲都已经归于天地,而那也将是他的归处,亏欠、内疚会随着他的死而消失,寻霜的命不好,受了他的连累,而凤栩的命也不好,他帮不了寻霜。
也救不了自己。
“主子。”允乐瞧见凤栩面色难霁,小心翼翼地说道:“奴才听说寻霜伤愈后便能被放出宫了,上头还赏了银子。”
凤栩应了声“好”。
腿残了,又无妻儿,拿着银子出宫又能怎样?他保不保得住那些银子都是两说,可凤栩也只能听之任之,他的命都由不得自己。
从大启亡国,到寻霜出事,凤栩只觉得心头压着千斤巨石,他很累,就像溺水的人寻不到出路,即使拼命挣扎也无处可逃,他饮鸩止渴一般地贪图与殷无峥亲密缠绵,而寻霜的血却像炸响的钟鸣声在他耳畔不断回荡。
凤栩惊觉。
——早该结束这一切,他不该贪心的。
之后的两日,凤栩都没见到殷无峥,似乎彼此都默认这场孽缘到了该尽的时候。
但明心殿凤栩还住着,他想应当是殷无峥还没捉着他的两位大启旧臣,顾念着之前的约定才没对他动手,否则早该来送他上路,凤栩真情实意地盼着那一日,可殷无峥没带回他想要的人。
凤栩在屋里,听见外头的小太监窃窃私语。
“宫中都传遍了,今日早朝晏将军当众请旨,要诛杀凤氏皇族呢。”
“唉,太可怜了,还那么小……”
“谁让他姓凤的,你说咱们这位主子会不会也——”
门刷一下被拉开,正嘀咕着的两人转头,便瞧见一身赤袍的废帝正冷冷地盯着他们,苍白羸弱的面颊上丝丝冷戾涌现,他一字一顿地问:“什么凤氏皇族?”
两个小太监都是新指派过来的,主子虽然身份尴尬但差事却轻松,他们还是头回瞧见凤栩露出这样戾气翻涌的阴沉神色,心头一慌便跪地道:“是…是前朝的太子妃母子,庄大人将他们带回朝安了。”
凤栩闭了闭眼,扣着门框的手细微地颤动。
凤氏皇族,如今除了他以外,还活着的就只有哥哥的孩子,他那个还不满三周岁的小侄儿。
他姓凤,他是太子凤瑜的儿子,倘若没有两年前那场宫变,那他便是大启尊贵的小殿下,可如今,无论是他还是凤栩,都只是大霄国土上不该存在的前朝余孽!
自从两年前那场宫变后,凤栩再没这样绝望过,他想不出任何一条出路。
“都出去。”凤栩说。
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
凤栩重复了一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