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旧怨
尚书省下发政令,凤栩虽为令史却能掌权,也正是如此才发现,殷无峥所行政法多沿前朝旧制,唯独农令税收与商户上多做文章,是当年皇后与太子未能施下的,庄慕青与诸多官员也在其中出力修改完善许多。
凤栩曾想过,人死了便是死了,一切都再没有意义,死人什么都不会在乎。
但活着的人在乎。
未能圆满的遗憾、尚未达成的夙愿与沉甸甸的抱负,都压在了未亡人的身上。
凤栩原以为这一生太短,只来得及要宋承观和陈文琅殉国,九泉之下也好有个交代,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做得更多。
“殿下。”允乐进门来,低声说:“瑶露阁的那位郡主嚷着要见您呢。”
“让她等着。”凤栩有些倦怠地打了个哈欠,“我夜里去。”
“是。”允乐应下,又说:“殿下何必为他们费心。”
“你不懂。”凤栩笑意盎然,有人怕麻烦,遇事便干脆利落地解决,譬如殷无峥,但凤栩性劣爱玩,一刀杀了岂不无趣,如今在宫中地牢住着的两位,凤栩便觉得有意思得很。
凤璃一家也是,瞧他们一家趾高气扬端着架子,殊不知凤栩根本不曾将他们的性命放在心上,戏耍瓮中之鳖更是其乐无穷。
凤栩说夜里去,就当真是在用过晚膳小憩过后养精蓄锐一番,才施施然乘着轿辇到瑶露阁。
沈清大抵是因面子挂不住,并未出现,凤璃倒是没有初见时的长辈架子。
“清儿入宫,于你有利无害。”凤璃沉声,“皇帝此时宠信你,十年二十年之后呢,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变心?有清儿在宫中,你们也能彼此照应一二。”
凤栩笑吟吟,“是有些道理,可本王瞧她还没封妃入宫便这般嚣张,可是没有半点儿与我照应的意思。”
凤璃以为凤栩意气用事脾气上头,便劝道:“清儿年纪小不经事,你们毕竟才是血亲,旁人是比不得的。”
说得好像他们多亲近似的,凤栩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血亲。”
凤璃脸色微变。
凤栩敛起了笑,问:“宋党争权,皇室受辱时,平阳郡主与郡马在何处啊?”
凤璃与沈云霆都答不上来。
“父皇、母后和太子兄长死在宣德门之变后,我虽身在宫中,却也不是真的聋了瞎了。”凤栩毫不留情将这对夫妻口中所谓的大局掀开,露出懦弱且贪婪的真相,“有了我这个提线木偶,宋承观不会再留任何有凤氏血脉的后裔,平阳郡主,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就连陆青梧都带着凤怀瑾隐姓埋名做山野村妇方才勉强活命,而平阳郡主夫妻却好端端地活到现在,不难想他们是怎样对宋党摇尾乞怜表忠心,甚至给了多少好处,才能留得一条命。
平阳郡主也觉得脸上无光,辩驳道:“临东势弱,也不能与宋党正面相抗,也是为了养精蓄锐方才出此下策,如今这不是盼得了云开?”
盼得云开,他们只要蜗居一隅等着云开就是了,而那些竭力拨云见日的人却永远留在了长夜中。
现如今,他们又想闻着肉味儿的鬣狗一样追过来,恬不知耻地扯着“为你好”的由头趴在已经亡国的大启要吸干最后一滴血。
“平阳郡主一脉乃是端王之后,从未出过能征善战的武将,更不曾有为江山殚精竭虑的贤臣,历代端王混吃等死,都是酒囊饭袋。”凤栩的声音毫无波澜,“但也无妨,毕竟是凤氏子嗣,不缺临东这一口饭,可凤氏逢难、江山不定时,临东已经嫁为人妇的平阳郡主,又做了什么?”
凤栩自然是纨绔,他不爱读书,不学无术,下水上树掏鸟窝都干过,可宣德门之变时,他扛起了父母兄长留下的江山。
而当年惨遭杀害的父母,死在宫门前的兄长,其实早在兵部尚书与禁军都统被杀调兵无果时,他们就已经知道自己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所以凤栩才会无数次地想,倘若活下来的是哥哥就好了。
凤瑜临死前手里攥着簪花而非刀剑,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必死,凤氏后人总要活下来一个,或许是儿子,或许是弟弟,只要他死,别人就有机会活。
所有人都在生死之间、做了能做的一切,而临东的平阳郡主呢?从卫皇后与宋氏相争开始的二十年,临东可谓是风平浪静,不问世事。
平阳郡主脸色难看却久久说不出话,她也无从狡辩。
凤栩又笑了,“现在呢,大启没了,皇室的身份也没用了,何况殷无峥还在与大启旧臣清算,连宋承观都没能逃掉,你们怕了,这么多年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生怕日后也同庶人一般要为生计奔波发愁,于是想到了个绝妙的主意,前朝的旧主如今正得圣心,利用他将女儿送入宫,你们便又成了皇亲国戚,是也不是?”
凤璃底气不足地反驳:“可清儿入宫,对你也是有利无害,你……”
“错了。”凤栩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随即露出偏执又疯的笑,如同被觊觎领地的恶犬一般阴鸷沉冷,“殷无峥是我的,谁都不能碰,凭你敢惦记他这一点,就够我杀你一万次。”
凤栩已经许久没有过这么浓重的杀意,自从有了宋承观和陈文琅这两个出气筒以后,大多数时候凤栩都能表现得像个正常人。
但前几日宫宴上那一回,凤栩便已经觉察出他的雷池便是殷无峥,若非有殷无峥在身边陪着,凤栩怕自己真会发疯将那些被送的和送人的都杀干净。
理智冷静有,但不多。
最重要的是那些人好歹忌惮着他,凤璃倒好,来了便颐指气使地一口一个“为大局”“为了你”,新仇旧恨都加一起连自己小命都要保不住了,竟然还在那做春秋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