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栩诧然地哽住须臾,疑心这不像是殷无峥会说出的话,委实有悖他冷酷淡漠不近人情的做派。
“不必谢。”凤栩的声音带了点压不住的笑意。
。
宋家是朝安城当之无愧的世家之首,从太祖皇帝建国以来便屹立不倒,出过文臣丞相,笔尖定江山,也出过武将太尉,刀锋平乾坤,即便是大启没落之际,宋家也能在党派林立权利倾轧中将朝堂变成宋家的一言堂,殷无峥固然有雷霆手段,也不能将朝安世家杀尽。
但他可以重用西梁臣,段乔义自如南营后,又因朝安的那场大雨立了功,陛下还明显疏离了晏家,一时不知多少人想要同这位官场新贵搭上线。
是夜,殷无峥将凤栩手上缠着的纱布摘下去。
凤栩手上的伤养了近半个月才好,原本一双漂亮白皙的手如今疤痕遍布,右手除了磨平掌纹的疤之外,还有重逢那晚凤栩拿烛火灼烧手腕留下的痕迹,左手一条疤痕自虎口横穿掌心,周围还有因撕裂而留下的细小伤疤。
精美的白瓷之上,裂痕便显得犹为狰狞。
娇贵的小凤凰二十年来身上都没留下过什么疤痕,却在这两年里伤痕累累,痛苦如烙印般留在他的身上,随处可见。
但凤栩自己不以为意,活动了两下手指,还有心情感慨道:“总算能动一动,手都要僵了。”
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周福的禀报:“陛下,段都统求见。”
“让他进来。”殷无峥对外说。
凤栩见怪不怪,他坐在屏风后的内室,偶尔有朝臣觐见,殷无峥也不避讳,就这么坦荡地去外间见段乔义了。
外间的说话声凤栩听得真切,都是段乔义在向殷无峥回禀他这段时日与朝臣结交时私下探听的消息。
“宋承观在朝安城根基太深,四大营对臣也只是表面听命,昨夜郑羡林与其他三营都统设宴邀臣,话里话外都是提醒敲打,他们胸有成竹,可见在他们看来,宋承观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段乔义的语气难掩厌恶,“臣见他们一味劝酒便没敢喝,他们竟还光明正大地告诉臣酒里加了好东西,说是什么千金难换长醉欢,这群疯子……”
倏尔,一声轻笑响起。
段乔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愣愣地看向屏风后走出的素衫青年,一时间有些傻眼,虽说他听闻净麟宫里住着那位,但着实没想到,陛下见他时,这人就在屏风后面听着呢!
许是因夏日炎热,凤栩的长发尽用一支木簪挽起,浅青色衣衫清淡雅致,他缓缓走到段乔义的身前,眉梢微挑。
看看似温和的气质倏尔被矜傲取代,他轻声说:“你该庆幸,没喝下那东西。”
段乔义指尖都麻了,仓促地往后退两步,同陛下疼爱的这位旧主拉开距离。
凤栩不以为意,他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位段将军上下打量,倒是比晏颂清那个伪君子顺眼得多,于是便又笑了笑,转身走到了殷无峥身边,堂而皇之地靠在殷无峥手边的桌沿上,双手环肩。
“郑朗卸甲交权,郑羡林也只是任由宋承观差遣的一条狗,他敢对你动手,未必不是宋承观的授意,他和陈文琅至今下落不明,自然也与朝安世家脱不了干系,说到底——”
凤栩忽而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瞧向殷无峥。
“是因为我还活着呀。”
殷无峥不为所动,半张脸都隐在光影之下,侧颜如同一尊精致华美的雕塑,听得凤栩的话后,他蹙起了眉,但不过须臾之间,殷无峥从中听出了些其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