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殷无峥瞧不见凤栩的神情,却听得出他仿若陷入追忆般地失神。
他入城时正逢春日,是海棠的花期,海棠花期短,不过几日而已,他正好赶上,却不料那也是凤栩的初次得见,而殷无峥彼时也并未察觉,最娇艳的海棠从来不在绮澜苑的枝头。
殷无峥摸索着握住了凤栩微凉的指尖。
分明是夏日,从前的凤栩怕热,天一热便恨不得将自己都浸成冰鉴,可如今他浑身都好似玉一般温凉。
“明年春日。”殷无峥说,“绮澜苑的海棠会重开,我们去看。”
他在许下一个有关来日的承诺。
而凤栩只是笑了声,“明年呀…”
他们都清楚,再这样下去,凤栩或许都活不过这半年。
“海棠的花期太短了。”凤栩又低声,又似无意般问道,“从你来朝安城开始,就已经在布局谋划江山了吧?”
殷无峥顿了顿,便当做没听见他前一句话。
"应当说,是从来朝安城之前。"他回答。
殷无峥在西梁的日子并不好过,父亲图谋了母亲一族的家业,另娶妻生子,他这个原配所生的嫡长子反倒成了碍眼的那个,就连世子之位,都给了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也正因此,殷无峥早慧冷淡,也早早地明白,世人所谓的感情都是无用之物,唯有握在手中的权利是真。
他图谋的从来不止是西梁的方寸之地,而是整个江山,他要坐在那万人之上的高位俯瞰众生。
“那看来你我的运气还不错。”凤栩的语气中竟含着笑,“若是没有宋承观,要造反逼宫的那个就成了你,那我一定会恨死你的。”
对那些佞臣,只要恨就够了,可若是爱恨交织,凤栩都不敢想那会有多痛。
殷无峥一时无话。
他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前朝的帝后太子都只是绊脚石而已,如今留下凤栩……只是因为他喜欢上了凤栩,那他是否又愿意为了凤栩而放过他的亲人?
那是尚未发生的事,殷无峥自己也理不清,正一团乱之际,他想起凤栩的那句“我不喜欢你了”,寥寥几字却如惊雷落在心口,殷无峥遽然间明悟。
——他会的。
他不想伤害凤栩,更不想凤栩伤心,所以他会放过凤栩的亲人。
“不会的。”殷无峥撑起身,轻轻在凤栩脸颊落下一吻,“凤栩,朝代更迭必是以人命堆砌,两军交战难免伤亡,他们或许会怨我、恨我带来战火,但我不会让你恨我。”
片刻后,凤栩感叹般地笑说:“原来是这样的。”
“什么?”殷无峥微怔。
凤栩用左手将他推开些,“我原以为你这样的人,动情也是冷的,没想到是这样。”
这真的很不殷无峥。
凤栩觉得他果然还是不了解殷无峥,总以为他不食人间烟火冷酷得想块石头,却没想到真温柔起来,也能叫人招架不住。
殷无峥顺势躺了回去,只是还攥着凤栩的腕,指腹贴在他的脉关,感受细弱却清晰的搏动。
“我自己也没料到。”
殷无峥笑了声,他对自己的认知与凤栩如出一辙,而后才倏尔反应过来,他也鲜少这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