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发作
帝后疼爱的幼子,凤瑜纵宠的幼弟,朝安城的小凤凰当然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珍宝。
凤栩从未经历过兄弟阋墙,他被宠溺得天真又张狂,莫说那些疼爱凤栩的长辈,即便是殷无峥也没想过有朝一日,桀骜九霄的小凤凰会成为如今的模样。
沉郁淡漠,死气沉沉,连笑都带着破碎的冷寂。
可凤栩却因殷无峥的话怔忡良久,从前的事有许多他都记不真切,但片影般地记忆将久远的欢畅快意镌刻在心上,倘若有朝一日这世上无人再晓得凤氏皇族,哪怕连凤栩自己都记不得那些过去,青史之上不留名如何,遗臭万年承世人唾骂又如何。
天地在上,岁月铭刻,哪怕湮灭如尘埃,那也曾真切地存在过。
许久许久,凤栩的神情渐渐柔和了下来,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拼命回忆那些过往,但即便是这会儿没有服药,思绪还是滞涩,许多记忆也变得模糊。
回忆会被遗忘,却也不必记得真切,只要还记得那时的感受就好。
其实也不过刹那而已,凤栩便将那一丝自旧日而来的暖意压下,他的神情又渐渐恢复了平日的沉寂。
“已经没有人将我当做珍宝了,殷无峥。”凤栩将手中的短匕丢回匣子里,倚靠着软枕,目光悠远不知在瞧什么,“说什么都已经太迟,我一直都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又学不会你们的筹谋算计,毕竟我是不学无术的纨绔么。”
说到最后一句时,凤栩自嘲似的笑了声,他静静地瞧了殷无峥片刻,忽地一垂眸,有些倦怠地叹道:“离开的人都不会再回来,殷无峥,你也不该回头,过去的事只留在那时便好,而我也再没力气那样放肆纵情,花开花落不由人,喜欢也好,怨恨也罢,都过去了。”
当年的凤栩跟在殷无峥身后肆意无拘地说喜欢,但现在的凤栩连活着和呼吸都觉得疲倦。
性命都变得可有可无时,那些曾自以为的情深也不过如此,凤栩知道他再也不会像当年那样赤诚热烈地说出喜欢,那三年凤栩没少受殷无峥的气,但如今想来已是近几年难得的甜,但终究时过境迁了。
还喜欢,还念着,放不下,忘不掉,但覆水难收,凤栩回不了头,也再没有前路。
凤栩说完后换成殷无峥沉默下来,但很快,他轻声说:“还有。”
语气笃定。
凤栩便明白他回应的是哪一句,想笑一笑,却只能勉强地提起唇角。
“不想笑可以不笑。”殷无峥说,“凤栩,不要为难自己。”
至少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凤栩想要将一切都和盘托出,这两年来的每一刻他都过得无比煎熬,犹如身处炼狱,那些人不仅要他家破人亡,更碾碎了他的骨头,要他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这些事积压在心头便会生出不吐不快的决绝,但凤栩终究还是说不出一个字,他只是不甘心,因为宋承观和陈文琅没死,但又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他不甘心命运弄人,偏偏要殷无峥在一切都再无回旋余地的时候回应他。
可再不甘心也只能认命。
凤栩的欲言又止殷无峥都看在眼里,他不在乎凤栩的回绝与躲避,就如凤栩所说,三年,凤栩曾在他身后追逐了三年,是殷无峥辜负了那明媚如旭日般的小凤凰。
夜里,凤栩又烧起来,殷无峥起身去拿散热药的功夫,回来便瞧见凤栩已经醒了,屋里只有一盏烛,昏暗光下,凤栩坐在榻上脸色都泛着青灰,仿佛久病将死之人,他正细细地颤栗着。
殷无峥觉得不对,他刚上前,凤栩便往后退了些,他的神色很冷,连平日那敷衍的假笑都没了。
冷寂如雪中梅,清艳又凉薄,
“殷无峥。”凤栩的声音很轻弱,却又莫名地坚定,带着不容忽视的决绝,“你能出去么?”
殷无峥愣了片刻,他敏锐地从凤栩的表现出察觉了某种端倪,理智告诉他这会儿倘若留下来,便能得知一些凤栩竭力隐瞒不肯说的秘密,但对上凤栩那双空洞到仿若盈满了虚无的眸子时,殷无峥还是点了头。
“好。”殷无峥将装散热药的小瓷瓶放在榻上,深深地望了凤栩一眼,说:“那我明日来看你。”
凤栩似乎是松了口气,他说:“夜里来吧。”
殷无峥不多问,捞起外袍披在身上便出了门,守在外头的周福看见殷无峥半夜边穿衣裳边往外走还愣了下,不明所以道:“陛下,您这是?”
殷无峥回眸瞧了眼灯火昏暗的寝殿,眉心微微蹙起,在心中算了算日子,从上次凤栩举止怪异到如今差不多也就过了七日,所以今夜凤栩的不对劲或许就是因为这个。
每次凤栩都会疯了一般地索欢渴求,甚至曾晕在榻上过,但现在凤栩那脆弱的身子显然什么都经不起,殷无峥不由得联想到喜好男色的陈文琅,不知他与凤栩的变化有什么关系。
凤栩已经无暇顾及殷无峥会不会发现什么了。
从杀了晏颂清起凤栩便没打算活着,可他没想到殷无峥竟然宁愿自伤也要保下自己,于是便又侥幸地苟活下来,这两日他脑子里全都是殷无峥,有两年前待他淡漠疏冷的殷无峥,有榻上霸道蛮横又充满欲色的殷无峥,也有将他抱在怀里温言好语的殷无峥。
受伤以后凤栩过得浑噩,以至于竟忘了日子,从前他都是趁白日里服下长醉欢,谁料想竟在今夜出了事。
殷无峥前脚刚走,凤栩便挣扎着下榻,却又回身将殷无峥给她的散热药胡乱塞进嘴里,便匆匆忙忙地寻了那漆木匣子来打开,里头正安然放着个小瓷瓶,里边装满了猩红如血的小药丸。
凤栩单手不便,手忙脚乱地服下了一颗后又游魂似的回到了榻上,他双眼失神,静静地望着摇曳烛火。
手还是很疼,但凤栩知道他很快就不会痛,那极致的欢愉纵然虚假,却也有片刻的真实,足以诱人沉沦。
发自内心的愉悦开始不受控地疯长,凤栩的神情也渐渐迷醉,他的痛苦被药性统统扭曲成了古怪的欢愉,他分明记得自己的来路,明白自己的末路,却还是忍不住飘飘然地沉浸在长醉欢带来的虚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