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语调里染上慨然:「我早说过你们不该扯上干系,当年就该断个干净,拿了钱去别处好好过日子。别说到了内城,只要在皇城里,小云就不可能藏得住你们。我如何劝,他都不听。他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却没有与之匹配的手腕能力,这就是他的错,痛苦也好,消沉也好,那是他该受的。小云向来聪慧,骨子里怜悯苍生,又不至于因此优柔寡断,是个做皇帝的料子。只不过他志不在此,常常做得一团糟。」
我听罢很由衷地说:「王爷您把他教得很好,要是一辈子在西郊,他不会长成今天的样子。」
君烨笑笑,神色略有戚戚:「不说这个,要是薄阴在,大约又要嘲讽我啰嗦。」
「刘相很聪明,他向皇后表了忠心,扬言要除掉小云,扶持七皇子做太子。他分明知道前太子是我和薄阴谋划除去的,皇后也知道,可薄阴简直是天才,做得滴水不漏,谁也抓不住把柄。杀子之仇,岂能消磨,何况还是杀她有望登基的嫡子。刘相利用了这一点,向皇后告知了你们的存在,皇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你们当作筹码来威胁,她不认为你们能够用来派上什么大用场。她只想泄愤,只想报复,薄阴死了,她就只能报复抢了她东西的人,齐侍郎的儿子不过也是被她的胞弟齐将军利用了,你……懂了吗?」
「王爷何必总问我懂不懂,我是不识字,但不是失聪失智。」我冷冷地讽笑,「我知道我无足轻重,所以王爷原也不用向我解释得这样细致吧?」
他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我有求于你。除了你,没人能拉他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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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回来得很晚,前后近十个宫女仆从,开道的公公打头,提熏香宝盒的宫女里头穿插着提琉璃灯盏的。
等这些人鱼贯而入,我才看到小云踏进东宫的大门。
他束了发,头上是一顶白玉冠。
头发束起来,干净清爽,露出清俊的轮廓和沉静的眉眼。
脸上褪去了少年气,多了些沉稳硬朗。
我知道,他今日及冠了,宫里给他办了冠礼,声势浩大,举国欢庆。
他屏退了宫人,独自朝我走来,眼睛里浸润着笑意。
他很轻快地说:「宝儿,你在等我吗?马上要入冬了,进屋里吧,仔细别冻着了。」
我摇摇头:「你有整整一个东宫的人等候,不差我一个。」
他唇角的弧度僵持了下,依旧是笑:「今日我及冠了,给你个东西。」
他给了我一根簪子,成婚前发财送我的那根,成婚后我常年戴着的那根,发财入狱后我给了狱卒的那一根……铜丝线,牡丹花,丑蝴蝶,就是这一根。
他留意着我的神色,略有些忐忑:「前些天你昏睡不醒,叫了很久的簪子,我想应该是这一只。」
我接过簪子,细细地抚摸:「这簪子是你发财哥成婚前送的,戴了好些年,不戴总觉得空落落的,找回来好啊,很好,特别好……」
我将它插进了发间,问小云:「好看吗?」
他点头眯眼笑,眼睛像是温柔静谧的汪洋,惹人沉溺。
我摩挲着簪子,木然地问:「这簪子我抵给东市监牢的狱卒了,你怎么拿回来的?」
「杀了,就拿回来了。」他很平静地说。
「齐将军通敌谋反被诛杀,皇后被牵连废黜,是你做的吗?」
他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鸟雀惊飞之后寥旷的树林,极冷,极静。
「对,是我,齐将军没有通敌叛国。可是你知道,他非死不可。他杀了我们的爹娘,杀了我的哥哥……以前我不想做太子,不想做皇帝,现在我不得不做了。」
「那齐侍郎府上被满门抄斩,也是你做的?」我后退到软榻边,脱力地坐下,「这家人……没有老人孩子吗?」
他默默地伫立,厅里的灯烛映着他的脸,时而半明半暗,时而变幻莫测。
「烨皇叔告诉你的?」
我自嘲地笑笑:「你存心瞒着我,还有谁会告诉我这个乡野村妇呢?」
「你皇叔说你终于振作起来了,他很欣慰。但是帝王之术,重在权宜制衡,你这样横冲直撞,做事不留后路,只会走上薄王爷的老路。」
他低声答道:「我知道。」
「可我不知道,我不懂这些东西。君烨说你将那些人身首异处,曝尸刑场数月,这里面有孩子和老人吗?」
他抿紧了唇,眼神倔强:「他们行凶作恶之前就该有这样的觉悟。」
「我问你——里面有没有无辜的老人和孩子?」
「宝儿!他们都该死,你说大家都可怜,我也可怜啊……我失去的东西同你一样多,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只要你肯垂怜我一次,哪怕一次也好,我就不会活得这么痛苦了。我呼吸着的每一刻都在煎熬,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呢?我们只有彼此了啊,这都不能让你真正看我一眼吗?」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睁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浑身颤抖。
我愣愣的,很迟钝地问:「你想要我怎么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