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高了,头发都长长了,挽成小小的髻子,像个读书人家的孩子。
我说:「沉了好啊,你长得也太快了,六岁啦。姐给你的帕子好看吧?是不是独你一份儿?」
他静静地看着我,黑沉沉的眼睛并不透光,里头却闪烁着别的东西。
小云生了一双沉静而哀伤的眼睛,很漂亮,却让人看了无端地有点难过。
他跟着我们,明明有那么快乐的童年,为什么呢?
「宝儿姐,你不回去了吧?我跟先生说了,我能求他再收你一个学生。」他眼里迸出光芒,亮晶晶的。
我叹气,要怎样告诉他,先生是不会收一个及笄的女子做学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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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拉着我的手,眼里有点急切:「真的,我去同先生说,你回来同我一起上学,阿爹阿娘很想你。」
我蹲下,摸摸他的脑袋,发觉他看似完好的发髻后头,有一缕细软的头发没有梳起来,垂在肩上。
我问他:「你不想我吗?」
他瘪了瘪嘴,轻声说:「想的。」
「我能不能快些长大?」
我皱着眉头,将他落下来的那一缕头发拿起来塞进他束发的带子里。
「你这可难倒我了,我也不知道,可能得问问老天爷什么的。」
我同以往无数次那样,牵起他的手,回到热闹的案板前,阿爹已经分完了肉,在剔骨头了。
他技艺娴熟,光秃秃的骨头也能再刮下二两肉末来,说能给大家凑个馄饨馅儿出来。
阿娘在屋里,已经开始和面了,准备擀些馄饨皮,包些馄饨分给各家。
面是好东西,我想今年这年似乎也并不怎么难过。
年后我才知道,其实家里因为阿爹腿脚受伤的事儿,一是断了一份来源,二是抓药花了不少的银钱,早就揭不开锅了。
面和肉其实都是别家接济的。起初阿爹不愿意要,可是发财娘和范小嫂子就劝,说我就要回来了。
我半年才得回来一趟,要是看到家里这副惨淡的样子,必然是要掉眼泪的,没法儿安心再回绣坊去了。
这些话都是年后我临走前的那晚,阿娘悄悄告诉我的。
她说我十四了,是大姑娘了,应该知道些东西,没必要哄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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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之所以大家要一起过年,也是看我家太难了,要是不一起,大概连顿像样的年夜饭都拿不出来。
老孟头带来了自家种的雪里蕻,还有小葱和红薯。
发财爹送了些杂衣料子,一家一块儿,说是给孩子们做双布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