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便有专人引他们进城,停泊马车、卸下箱箧,入住“客舍”。
那客舍是两层平顶小楼,除了像这样修好的房屋外,城中也还有许多未竣工的屋舍,夹杂着大小毡帐,人们在街巷往来穿行,热闹忙碌又秩序井然。
谢纭稍作休息,整理好仪容冠服,便跟随侍从去往“宫帐”。
赫勒人的“宫殿”虽不似景朝的皇城般宫阙巍峨,但那极具异域风格的圆顶建筑群主次分明,装饰华美,亦别有一番庄严气度。
谢纭丝毫不敢轻视,谨慎地垂眸颔首步入殿内,朝那上方的白衣人按赫勒的礼节单膝下跪,抚胸低头道:“大景使者谢纭,拜见可敦——”
穿来异世界这么久,谢晏还是第一次看见和自己长得差不多的“汉人”,那人身上的装扮也完全就是复原款汉服,举手投足都让他感觉到莫名的亲切。
“快起来,不必多礼!”
谢晏喜形于色,快步上前想要将对方扶起,一时高兴竟说成了普通话。
谢纭闻言抬起头来,望着他俊秀的面孔,不禁露出讶异的神情。
这便是赫勒的“神使可敦”么?怎的是个中原人……还是个男人!
一袭赫勒白袍的黑发青年眉目俊朗,面如冠玉,点漆般的眼眸含着笑意,身材颀长而不显得过分瘦削,英气勃勃中又有几分世家公子的矜贵气质,与粗犷豪放的草原人截然不同。
谢纭看向谢晏时,谢晏也正打量着他。
儒雅的中年男人俊眉修目,面容有些消瘦,显出一股清隽的书卷气,唇边还蓄了浅浅的胡须,正是中华传统审美里端方庄重的美男子。
虽然长相并无相似,但那温文尔雅的沉稳气质,无端让谢晏想起自己的大哥。
嘿,这不就巧了吗,他们还都姓谢!
谢晏眨了眨眼,只觉得眼前人更加亲切,心里感叹缘妙不可言,又笑眯眯地开口问对方:“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谢纭确实能听懂他的话。
青年说话的音调有些奇怪,但吐字却与景朝的雅言十分接近,像是带了某种北方口音。
难道这位可敦真是南朝人?
谢纭下意识点头,试探性地换成官话道:“恕谢某冒昧,可敦……可也是景朝人士?”
突然听到这美中年河南味的“普通话”,谢晏没忍住轻咳一声,咬了一下腮内的软肉才绷住了表情。
他仍是得体地微笑着,摇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算是哪里人。”
毕竟他是带着降落伞直接身穿来的,在这个时空是黑户,也不清楚曾经的故乡对应南朝的哪个地域。
遂随口给自己编造了个身世,只说父母是外域行走的商人,他从小在关外长大,还从未去过景朝。
又说自己成为赫勒的可敦纯属机缘巧合,他早就仰慕大景的文化礼仪,一直想去南面游历,只可惜事务繁忙,至今未能成行。
谢晏眼神亮晶晶的,一边请谢纭与众使者上座,一边同他套近乎:“说来也巧,我也姓谢!单名一个‘晏’字,海晏河清的晏。说不定我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
“哦?那真是难得的缘分,怪不得我一见可敦,便觉得格外投缘。”
谢纭笑意温润,话头一转道:“若赫勒能与我大景建交修好,可敦便能来我朝做客了。”
“南国风光与北境迥异,各地风土人情、山水美景皆不相同,都很值得一观……”
谢晏当初也想过往南方跑,现在虽已不打算再离开赫勒,对南方中原王朝的情结却还在。
那日他劝说阿斯尔放过那几个基米特人,讲了一通以和为贵的大道理,实际上就是在给将来同南朝交好铺路。
他原本还计划等过段时日便派使节南下,最好是能自己亲自去玩一趟,啊不对,是出使一趟,非常正经的外交活动,只是顺便旅游而已。
没想到还未等他行动,景朝使者便已送上门来。
这可是事关两国邦交的大事,谢晏听到消息就让人去军营通知阿斯尔,因实在好奇,外加一些小小的私心,没等阿斯尔回来,他先独自接见了景使。
结果也不出谢晏所料,景朝人果真是他所想的“汉人”——他们自称是“夏人”,起源于夏朝,所用的语言文字都与谢晏原来世界的华夏相通,虽然口音和词汇稍有区别,但只要多想一想也能意会,沟通几乎没有障碍。
而谢纭的来意正与谢晏的盘算不谋而合,两个人可谓一见如故、一拍即合,从两国邦交聊到南朝风景,还有景朝夏人的历史,越聊越投契。
这个世界华夏的发展轨迹和谢晏所熟知的不尽相同,可文化内核仍一脉相承,让他油然生出某种强烈的身份认同感。
他的骨子里始终流着华夏人的血,哪怕穿越异世界、隔着千年时光,在异族人的毡帐中,与中原相隔万里山河湖海,也终究血浓于水,不可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