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们迎来送往,茶水也几番更换,今日绮绣阁别样的热闹,一扫先前因为皇上久久不曾踏及的冷清和孤寂,但多出来的却是几分剑拔弩张的火药味儿。屋内甜腻的香气正从烫金的凤纹暖手炉中冉冉的升起并轻轻的在四处蔓延着,混杂着松香和檀香的气味十分的令人身心舒畅,一室之间若是消去了女子的说话声,便只剩下了茶盏轻拿轻放的微小声响。美人于塌,皆是一副如画的景象,更何论是这后宫中最为美貌的美人。
令夫人将桌案前的果脯蜜饯等小玩意个个尝了个便,这才解了自己嘴里的馋,端起茶水抿了几口后又十分端庄优雅的撵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帕子将嘴角留下的或有或无的碎屑点了点,以此维护她在外一贯以来的形象。见其余的两人也只是端坐着,当真一副是要来品茶的模样,令夫人心中发笑,正好趁此机会在霁雪郡主的面前压一压柳贵妃的风头。虽然柳贵妃掌管后宫多时,但是看她这副待客之道,未免有些给人看笑话,清了清嗓子轻启红唇说道
“久闻霁雪郡主姿容绝世,才艺过人,更是打理家族商务的一把好手,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光看着桃花般的容貌便叫本夫人这宫中的老人羡煞不已了,更别说郡主还有一手惊艳天下的苏绣绝技。”令夫人对着离月好一阵的夸赞,好似是对小辈的关怀和溺爱,而她自己反而乐得出了一回主母的风头,帮着自己的丈夫招呼小辈。
柳贵妃几不可察的冷哼一声,一双美眸只是轻轻一翻,状似对令夫人恭维的话语充耳不闻。令夫人与苏离月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她如今要上赶着巴结一下皇上身边的大红人那也无可厚非,在柳贵妃如此心高气傲的人眼里,那不过是一群蝼蚁在抱团取暖罢了。她可从来不认为一股令夫人能够在自己已经牢牢把握了十几年的后宫中掀起什么风浪。不过这苏离月,她看着却着实碍眼。
离月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也学着那些大家闺秀的模样用帕子捂在嘴边,谦逊而又乖巧的回答道:“夫人谬赞了,离月蒲柳之资,不过是比夫人年岁小了几分而已,夫人如今圣眷正隆,又身怀龙嗣,容颜焕发,离月哪里比得过夫人。苏绣,那是离月家族里流传的绣法,虽然另有其巧劲,但也绝对谈不上惊艳天下,况且离月年纪尚小,跟着家中的师傅修习年月并无多,恐怕只得到了师傅功夫十分之一二,断然不敢班门弄斧。至于打理家族商务,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在令夫人这样的女子面前,离月可是半点都不敢接下她的夸赞。若是夸着夸着,她又忽然生出了几分敌意,那可就让自己的处境更加棘手了。但令夫人见离月推脱得如此干净,又心觉是离月在柳贵妃面前要与自己撇清干系,心里还生出了几分不悦。见那柳贵妃隐隐发青的脸色,她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红唇也勾起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想来离月郡主年岁应该也不小了吧,可已经及笄了?本宫在你这个年岁的时候便已经入宫伺候皇上了。倒是不知,离月郡主尚且婚配?本宫听闻贵妃娘娘的侄子似乎,曾经在姑苏苏府住过一段时间,后来便成了郡主的妹夫。怎么,郡主是嫡女,又是长姐,这种婚配大事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庶出的妹妹先了,难不成是贵妃娘娘的侄子,郡主尚且看不上吗?”令夫人说完后得逞的一阵轻笑,一副女儿家说体己话的娇憨之态,但她的目光却是在下一瞬就落在了主位上的柳贵妃脸上,果不其然见到她漫不经心的假象有要崩裂的迹象。
柳贵妃其人,心高气傲,最重面子,容不得有人说她的半点不是。当初自己不过是因为在侍寝的时候说了她在后宫独揽大权,便激得柳贵妃连着几月都押着皇上不让他进自己的寝宫。这会儿令夫人这般调笑柳府的后生,莫不是对柳氏一族的讽刺和嘲笑。说完,她心里便一阵舒爽。柳家一门是东离缠绵了几代的贵族,可近年来都有颓败之势,连一股嫡子都没有,唯一的庶子又遭人如此笑话。而令夫人满门则是东离新贵,先是父兄立下了赫赫战功,后有令夫人进宫侍奉多年,支系逐渐扩大,后辈子弟皆是被送上了战场杀敌报国,就等着立功封侯。她这一出话,倒是踩中了柳贵妃处境尴尬,无人可依的痛脚了。
果然,柳贵妃不从令夫人身上挑错,反而有意将自己身上的怒火迁怒于离月的身上,端起一副长辈的口气好似训话般的问道:“这个问题,本宫倒是也想知道啊离月郡主。我们生儿一表人才,人中龙凤,京中无数男儿皆以丞相府的公子为表率,你为何偏偏不嫁,倒是让你那个庶出的妹妹嫁给了他。莫不是郡主眼光甚高,瞧不上我们丞相府的公子吗?”
柳贵妃怀中的小兽忽然惊呼一声,身姿灵巧的从主人的怀中窜了下来,立即将桌案上的茶杯掀翻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小兽难受似的摆动着毛茸茸的尾巴,寻了一个出口窜了出去。这一惊变吓得一旁的令夫人一阵沉重的喘气。谁也没料到柳贵妃怀中的小兽会突然发狂。
“夫人别怕,这犬只是突然躁动了,不碍事的,夫人喝口水安安神。”令夫人的贴身侍女连忙送上茶水,又帮着她轻轻的顺着胸脯安抚情绪。
旁人不知怎么了,离月在下面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方才柳贵妃一阵质问,最后还顺势将她怀里的小兽掐了一把泄愤,这才引得那只小兽突然从她身上窜了下来。这事情说起来难不成最后还成了自己的错处了?
“回贵妃娘娘,离月绝无此意。婚姻大事,应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儿戏?离月即便是心悦柳公子,但是没有家父的允许,离月是万万不能嫁于他的。只能说离月与柳公子有缘无份罢了。如今小妹已经嫁给了柳公子,成为了他的妻子,二人郎情妾意,离月自当为他们二人高兴才是。离月已经入宫,往后的婚姻大事自然就由皇上做主。”
离月话音刚落便听得殿外传来一阵爽朗而又不失威严的笑声,随后便是利落的三下掌声,来者沉着嗓子,脚步稳健,一举一动皆是透着上位者的威严和权势。“离月丫头说的好啊,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更是要讲个两情相悦。既然二人有缘无份,爱妃又何必挂怀于此呢?”来者正是当今圣上,说话间,他便已经走到了柳贵妃的身旁。而他身后,还跟着久久未曾踏入绮绣阁的公子珣。他们这二人一来,顿时让着满屋子的女眷都雀跃了起来。各怀心事,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羞红了脸。
“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连忙起身行礼,连已经身怀六甲的令夫人也不例外。见此,皇上也立即上前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充满爱怜的轻轻握着令夫人的手温声细语的说道:“爱妃身怀龙嗣。朕早就说过,可以不必拘礼。小心自己的身子。你们也都起来吧。方才朕跟珣儿议事,见这里面说话说的热闹,便忍不住想过来,凑个热闹。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紧张,朕今日不想做个皇帝,只想当个普普通通的家主,听自己的妻儿们闲话家常。”
方才跟在皇上身后的公子珣默不作声,只是流转的目光在这满屋子里的人脸上一扫而过,有人悄悄红了脸,有人对他视而不见,有人则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抗拒。
离月只觉得自己身上仿佛多了几道明显的视线,她一直微微的低着头,却能叫一旁的人看到她近乎完美的下颚线,雪白的肌理由她优美的脖颈一直延伸到紧贴着玲珑身躯的衣襟中,掩盖住了所有的美好。但是他却曾经窥见过她一身如雪的肌肤和美好的身形,不可否认,她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就算是当成一股花瓶摆在自己的寝宫,想必这天下还是有无数人乐意这么做的。
皇上一双虎目扫视而过,收起了方才对嫔妃的片刻关切,转而对离月一副郑重其事允诺道:“离月丫头放心吧,就是看着你娘亲的面上,朕也绝对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离月心中一阵挣扎,终究掩饰住了自己强烈的不满之意,挽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起身谢恩,不过嘴里还是说着:“离月谢皇上恩典,不过离月年纪尚小,家中双亲也方过世不久,实在无心肖想这些事宜,还望皇上体恤。成全离月这一片孝心。”她可不想哪一天就被皇上指婚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是她大意了。
他们正说着,公子珣仿佛想到了什么计谋,莞尔一笑。
苏离月,你倒是给本宫出了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