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康在一边瞧着连太医都一起下手,和医正、金疮医一起,把高澄贴身的中衣撕破,露出右肩中箭的伤处,这下看得明明白白。整支箭从箭簇有数寸嵌在皮肉之中,伤处黑紫红肿,皮开肉烂,周围全都是凝固了的深红色血迹。干涸了的血块都已经发黑了。
打开箱囊,刀剪皆存、九针齐备,在灯烛的亮光映照下泛着青幽幽的冷光,简直让人难以想象要以如此之利刃施之于皮肉。若不是因为目的完全相反,单从过程看,行医者与杀人者没有不同。
陈元康看看高澄,已经从半昏迷状态中醒来,这时他是完全清醒的。只是陈元康从来没见过世子如此无力而任人摆布的样子。高澄蹙着眉不自觉地透露出他在努力忍痛。眼看着太医令、医正围着他,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反正都是听起来似懂非懂的医者古语之类。
金疮医却在箱囊中拿出一把锃亮的小刀。这小刀长只有数寸,三分之二是刀柄,刀柄略宽而扁,便于拿捏,以掌握分寸。刀身的部分只有整支刀的三分之一,刀身又细又长形同柳叶,刀刃锋利其薄如纸。金疮医将这支刀拿在手中让人觉得像是手拿暗器,随时准备发出。
陈元康看金疮医浑然不自知,利器在手完全一副平常样子,早已经对此事烂熟于心了。只是那柳叶刀在灯烛的光亮映照下尖锋处银光闪闪,几乎要闪得人睁不开眼睛。这样的利刃要让他亲眼看着加之于世子的皮肉,怎么想都心惊肉跳。
躺在榻上的高澄只有喘息的分儿,因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看起来似乎是有点麻木。可能是实在不舒服,又催促太医令快些疗伤。
金疮医命烧热酒,吩咐完仆役他自己又在箱囊里翻腾起来,很专注地在找什么东西。并且像是在找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可是他翻腾了半天也没结果,自己眉头都拧成了疙瘩,口中喃喃自语,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陈元康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但他又不懂究竟是什么问题,便死盯着那金疮医。金疮医却对他视而不见,只顾找东西。
还是榻上的高澄实在耐不住了,又催促太医令。眼看着大将军要大怒,太医令吓得唯唯诺诺,转而对金疮医发脾气,责令他快点。
谁知道金疮医丢开箱囊,直起身子向太医令回道,“麻沸散找不到了。”
听了金疮医这话,太医令和几个医正不约而同齐齐地瞪着他,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但陈元康和榻上的高澄却茫然不解地看着他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去找,快去找!”还是太医令先反映过来,一声令下让医正们如群鸟惊飞般纷纷散去,去找那个金疮医口中的“麻沸散”。
陈元康瞪大眼睛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心里紧张起来。
躺在榻上的高澄浑身无一处不难受,几乎已经没有耐心了。
不一会儿功夫,仆役已经把烧热了的稷米酒端上来了。散去的医正们又一个个回来禀报太医令,那个“麻沸散”还是没下落。
“奴才!汝究竟意欲何为?!”榻上的高澄已经是实在忍不住了,大怒道。
既便他现在的大怒也显得有气无力,声音里中气明显不足,但这也足以让太医令胆颤心惊了。
“臣失职,大将军勿怒,于伤处不利……”太医令吓得跪请道。
医正们也纷纷跪下,七嘴八舌叩谢其罪。
跪在太医令身后的金疮医跪行上前几步,至太医令身边,伏耳出了个主意,“用茴香散如何?”
这个建议关键时刻救了太医令一命,太医令明显松了口气。可太医令用不太信得过的眼神看了一眼金疮医,低声问道,“可齐备否?”要是再像刚才找麻沸散那样弄个人仰马翻,又遍寻不见,那可就真是自己作死了。
不敢再耽搁,太医令亲自捧了热的稷米酒至榻前,令医正扶起来大将军高澄,请高澄饮下。也难得这时候还能找到稷米酒,真是不易。高澄虽然不明白这是做什么用处的,但也乖乖听了太医令的话就饮了一盏稷米酒。
热的稷米酒饮下,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觉得身上躁热,耳中轰鸣,头晕沉沉的,反倒是伤处的痛楚不那么明显了。太医令命金疮医赶紧动手,金疮医在高澄中箭处喷了茴香剂。片刻之后高澄就觉得伤处麻苏苏的,除了苏麻别的感觉也没有了。
其实热酒是用来送服麻沸散饮下的。饮了麻沸散,病人如同昏睡,既便利刃施之皮肉也全无感觉,这是最见效的麻醉药。谁知道事到临头这么重要的麻沸散居然在慌乱中就找不到了。不得不用茴香剂来代替。茴香剂也有麻沸散的功效,但不能饮用,只能喷于伤处,仅使伤处暂时失去知觉。而且,这个“暂时”的时限也很难说有多长,依照不同的人而具体情况不同。
先饮了热稷米酒,后又喷了茴香剂,慢慢地高澄觉得头痛起来,而且越来越厉害。一会儿又开始发冷,冷得好像浑身浸在冰水里,几乎要瑟瑟发抖。他想抓住些什么,把自己从冰与火的交淬中拯救出来。然而金疮医一把就按住了他。
太医令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指划几句,却不动手。几个医正遵从太医令的吩咐将大将军的四肢扶住,也有人按着他的肩头。高澄被按着不能动弹,也无力再翻来覆去,可是他希望挣脱。此刻的他又冷又痛,心里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他完全被操纵在别人手里,如同砧上肉而任人宰割。
“扶好大将军。”金疮医不满意地抬头向一个医正大声喝道。
这种剖皮割肉的事全要指望金疮医,那个医正只得听从他的吩咐按住了高澄的肩头,这样彻底应对了高澄想挣脱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