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和家人的冷漠都影响不了夏浅枝,正好相反,她的心思反而开始活泛起来。庄子毕竟比侯府的规矩要少多了,想要出门,也方便。
庄嬷嬷看着窗外酷热无云的天,又看看晃着小腿吃着井水镇过的清凉瓜果的夏浅枝,心思转了几回,坐到她身边,试探着问:“县主想出去玩吗?”
这么热的天让自己出去玩?这可不是庄嬷嬷平常的作风。夏浅枝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故意犹豫了一会儿,看她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愈发疑惑:“想啊,可是很热!”
庄嬷嬷把她吃剩的瓜果收拾一下,让寒衣和暖衣拿去给下人们分吃。要说夏浅枝恶名在外,可是她这院子里的丫鬟小厮,没有说她不好的,都道她赤纯宽仁,赏罚分明,是难得的良主。每次出门赴宴,丫鬟们的举止和她的言行,也为她在其他家的夫人面前挣回几分脸面。
不得不说,她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还都是庄嬷嬷把手底下人管教的好,在她故去之前,又留下一众忠仆给她。也是后来世事无常,她经历的变故太多,又对父亲言听计从,东风苑的旧人越来越少,新人越来越多,不然恐怕也不会是那个下场。
这样体贴的老嬷嬷,却鼓动她大夏天的出去玩,为什么呢?
庄嬷嬷低头重新给她系了系腰带,绑了个结之后还不满意,拆开又绑,如此几次之后才轻声道:“县主请如夫人带咱们去平阳城郊的净尘寺住几日,为长公主祈福,好不好?那里比庄子里还凉快,一点儿都不热。”
夏浅枝听了这话,赶紧答应。她不由得在心中暗骂自己糊涂:她的生辰,母亲的忌日,快到了。
前世,长大之后的她对这个日子一向有些抗拒,既不愿庆贺生辰也不愿祭奠母亲,每次都是到了日子斋戒三天,吃一碗素面,就完了。久而久之,对这个特殊的日子真的疏忽了起来。
既然要出门,去求奉国侯必定无果,还是得让白氏带着她。
夏浅枝让庄嬷嬷留下,带着暖衣去了白氏院里。白氏院里的大丫鬟兰芝守在门口,见到夏浅枝之后,客气的行了礼,道:“二小姐,我们夫人有些苦夏,夜里睡得不好。现在用了午膳才刚睡下,这……”
夏浅枝解下县主腰牌,放在暖衣手里。
暖衣举起皇上亲赐的腰牌,白氏院里的下人都跪下了。暖衣这才道:“乐安县主要见奉国侯府白如夫人。姐姐若现在不给通传,尊卑无序的罪过是姐姐担着,还是如夫人担着呢?”
夏浅枝看着暖衣得意的样子,忍不住羡慕。明明是自己的腰牌,自己的尊贵,偏偏因为年纪小拿出来就没了威慑力,还得让丫鬟们狐假虎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夏浅枝以前何曾在侯府里摆出过县主架子,兰芝一时被唬住,给旁边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后,请夏浅枝稍等,自去屋里叫了白氏起来。
女主人的日子平静无波,直到一个小婴儿的诞生。院子里来了很多人,女人,男人,矜持高贵像天上仙的,温文尔雅像画中人的,满身匪气像山中客的……女主人破天荒的说了许多话之后,看了一眼刚出生的小婴儿,留恋又痛苦的闭上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
满院子的人乱成一团,在嫡母院子里等着妹妹出生的大小姐不知被谁撞倒在地上,摔了一跤,小小的人儿自己也不知道起来,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大小姐的生母白姨娘只知道往女主人的房里凑,伸头去看,完全顾不上自己的亲女儿。
平儿把大小姐抱起来,擦掉灰尘和血迹之后,交给白姨娘房里的丫头照顾。
等到从哭成泪人站都站不住的庄嬷嬷手里接过刚出生的小婴儿,平儿忍不住摇头。不知谁这么粗心大意,小婴儿的手指上,竟也有一道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平儿找来清水投过帕子,又忙着帮小婴儿止血上药。
哄得小婴儿睡着,她不经意往投过帕子的水盆里一看,立时呆住:这姐妹俩的血在清水盆里,竟是泾渭分明,不能相融。
平儿喉头滚动,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她抱紧怀里的小婴儿,见人都在忙着,赶紧将那盆水泼到院子里。小婴儿咬着自己的手指,靠在她怀里睡得甜甜,丝毫不知自己面临怎样复杂的身世。
平儿摸摸她握拳的小手,她娇娇的咕哝一声,连眼睛都不肯睁。平儿情不自禁的笑了一下,为了这短暂的,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点温情,她没有与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女主人去世,小婴儿被来的人带去了皇宫里,听说那是个满地黄金的地方。平儿没有再多打听,她为女主人守过孝期之后,把以前女主人赏赐过自己的所有东西都拿出来,赎了身。庄嬷嬷对着她叹气,面露失望,终究没有多责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