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浅枝在宫里住了一个多月,仿佛全然忘了自己还有个亲爹。不止太后与皇帝啧啧称奇,就连李少梵都偷偷跟皇后说,是不是佛祖把表妹的眼泪珠子都收走,让她变成小仙女了。
皇后正轻点自己库房里的东西,琢磨着有哪些适合女娃娃,可以送给突然和自己亲近起来的小外甥女。听到儿子说的话,她把手里的滚圆的东珠放到一个小匣子里,盖起盖子,才道:“表妹变成小仙女,万一不喜欢皇宫,飞走了怎么办?”
李少梵只在夏浅枝面前才有些稚气的样子,站在母后身边,言谈举止稳重而机敏,已经初具太子风范。他打开皇后刚刚合起来的匣子,把自己随身带着的一只通透如水的翡翠小象放了进去,笑着说:“那我把好东西都给表妹,让她喜欢皇宫,不想走。把好吃的也都给苗苗,让她长得胖胖的,飞不动。”
皇后连忙捂住儿子的嘴:“这话可不能跟苗苗说,你说她胖,她要哭了。”
在皇宫里,除了偶尔被太后带着睡一宿,夏浅枝一直住在永寿宫里。李少梵白日里大半时光都在国子监度过,皇后的时间就都花在了夏浅枝身上。
她发现自家的小外甥女和别的娃娃很不一样,人家孩子都是胖乎乎圆润润的,喜欢被长辈夸可爱,有出息,吃得好。她偏偏五岁就爱美,大荤的吃食轻易不肯下筷,要是有谁说她一句胖乎乎,她回头就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掀起自己的衣服,捏捏软软的小肚皮,生怕多长了一点儿肉。
她一开始还发愁,小娃娃正长身体,这样爱美挑食的话怎么行。还好夏浅枝只是不吃太过油腻的菜肴,把肉食做得清爽一点,她也照吃不误。皇后放了心。
今日夏浅枝被太后叫过去,母子俩说了会儿话,身边缺了一个不爱说话却总是笑眯眯的盯着你的小人儿,心里都有些空落落的。
正想着,永寿宫的大宫女香袖领着夏浅枝回来了,出去时还活泼泼的小姑娘红着眼圈,小胸脯一起一伏,见了皇后就挣开宫女的手直接扑了过去。
她跑得很快,香袖直担心她冲撞了皇后。夏浅枝毕竟不是真的五岁,她离着皇后还有两步就停了步子,然后才张开胳膊要她抱。
皇后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膝头晃了晃,拿了块点心让她吃,然后皱眉看向香袖:“怎么回事?”
李少梵凑过来,刮了刮她粉嫩的小脸儿:“羞羞。”夏浅枝住这一个月,他找到了小时候看她哄她的感觉,和她越来越不生分,又因为她长大了不爱哭了,他就更喜欢逗她了。
夏浅枝坝头一扭埋进皇后怀里,闻到浅浅的兰花香气,心里的烦躁一点点安静下来。
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夏浅枝正看着太后抄写经书,张淑仪过来请安,说新得了本经书孤本要献给太后。太后拿过来翻了翻,确实是难得的珍品,她不愿夺人所爱,只让手下人去抄写下来,约定过几日还将原本还给张淑仪。
因着这一段,张淑仪就坐下陪着太后说说话。
夏浅枝由香袖陪着翻花绳玩,她觉得这是个探听消息的好时机,立刻撇下香袖坐到太后身边,做出一副自己玩花绳玩的自得其乐的小模样。
正巧,张淑仪带来的消息也跟她有关,是奉国侯府的事情。侯府老夫人病了,侯府如夫人衣不解带的在床前照顾了三天,也跟着病倒了。整个侯府的后院乱成一团,奉国侯愁的吃不下饭,几日功夫就瘦了一大圈……
太后听着,长年礼佛的素淡气息慢慢换做隐而不发的冷厉。小孩子的感觉总要敏感些,夏浅枝察觉外祖母的情绪变化,抬起小手假装憨憨的打了个哈欠,枕着她的膝盖闭眼装睡。
太后立刻端茶送客,张淑仪的目光在睡着的小女孩身上停顿片刻,施然行礼告退。
皇后听到这里,看了看又和表哥笑嘻嘻的玩在一起的夏浅枝,犹豫道:“这么小的孩子,就算聪明,能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吗?是不是想家了才哭的?”
香袖摇头:“奴婢觉着,县主那会儿睡得熟熟的,压根儿没听到淑仪说了什么。县主哭是为了回永寿宫路上的事。”
夏浅枝在回来的路上,遇到永安公主和三皇子了。皇后一听,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皇帝一共有四位皇子,两位公主。永安公主和三皇子是丽妃的孩子,丽妃是宫里唯一得了两位龙嗣的妃子,皇上也格外看重,她在宫里的地位仅次于皇后。
嫁与帝王家,要做最尊贵的女人,自然要有母仪天下能容人的气量,这本没什么。只是丽妃的出身太低,是张淑仪原先的陪嫁丫鬟,一朝得了势,身份尊贵了,教养却没跟上。她心气又高,皇后几次管教不见成效,也就由她去了。反正不过是拈酸吃醋,与人交恶,没有母族势力,也翻不起大的浪花来。
可惜了她的两个孩子,一直跟在她身边,比起旁的皇子格外小家子气。张淑仪大概不愤自己以前的丫鬟如今比自己位份高,只以冷眼看她,尽量做好不交恶,提点却是一句也没有的。
“永安公主和三皇子说什么了?”皇后见夏浅枝被太子哄好了,两个人手牵着手跑出去玩,示意香袖继续说。
香袖先请了个罪,然后才道:“公主说,县主封号为‘乐安’,犯了她的忌讳,该打。”
皇后轻笑一声,面上仍然温婉端庄,似乎只是被小孩子说的话逗笑了,一双眼却冷得象冰:“她一个庶女,竟然连犯忌这样的话都敢说,丽妃真是嫌命长了,怎么不把这话教给自己儿子,让三皇子说给皇上听听呢。”
香袖低着头,嘴巴紧紧闭着。
先帝太后,皇帝皇后,皆是家中嫡长,本朝对嫡庶也就比前朝又看重些。虽说皇家无嫡庶,都是金枝玉叶,但是只看皇上去几位娘娘宫里的频率,陪伴几位皇子的时间,就能看出皇后太子这两位,在天子心中和其他妃嫔皇子,都不一样的。
乐安县主是成德长公主的女儿,那一位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更是超然独特,要是长公主仍在世,今日永安公主对县主说这样的话,以长公主如同烈火的性子,能越过皇帝皇后丽妃直接罚公主跪佛堂思过去,恐怕皇帝也只会赞一句罚的好。
皇后忆起自己曾经意气风发的好友,心头涌上来片刻酸涩。
依照成德的脾气,就算看不惯奉国侯家中的妻妾孩子,就算恨之入骨,最有可能做的也该是提着鞭子直接打上门,而不是暗中害人。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尤其成德身边最得力的两个丫鬟都招了供……
她端起茶杯抿一口已经微冷的茶汤,看着茶青色水面上散开的涟漪,叹了口气:“然后呢?苗苗就哭了?”
“不是。”香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然后县主说,自己的封号是圣上亲封,公主要是不满意,就找圣上说理去……”
几个尊贵的小主子拌嘴,底下人自然不敢轻易开腔。眼看一向寡言的夏浅枝占了上风,三皇子忽然跑过来一头撞在夏浅枝身上。
三皇子虽然也是五岁,但是长得敦实,香袖赶紧上前拉开夏浅枝。夏浅枝又不是真的五岁孩子,知道不能硬碰硬,在三皇子跑过来的时候就要躲开,被香袖一拉,顺势避过。三皇子自己摔了个大马趴,立刻嚎啕大哭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说要找父皇告状,一边哭,一边往夏浅枝身上吐吐沫。
夏浅枝没料到他还有这一手,被吐个正着,弄脏了皇后亲自给她做的小裙子,这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