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需要的是理解语义,追溯词源,但显然,莫香语不是一门用来『理解』的语言。对了,最早你们是怎么学会普通话的?」
「也没什么特别的,自从这里办了学校,我们到了5、6岁就会被送进来,跟着学习拼音和字型,会第二种语言似乎也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事。」
李文陷入了沉默。他有一种预感:很可能对于年年这种双语习得者来说,两种语言是完全并行的,它们各自拥有不同的逻辑,互不干扰,都在她足够年幼的时候成为了她语言本能的一部分。
「学那么久了,也学累了,要么你跟我来?」年年拿起自己的猎弓,常年太阳下的奔跑让少女的脸色是红润健康,小腿如同鹿一般修长。
太阳还在天空当中散发热量,远处的盲峰逐渐在视野里变大,从深邃的灰蓝,变成鲜活的翠绿,唯有那一片陡峭黢黑的崖壁还是跟上次李文来时一样。
「盲峰上是莫香族的精神之洞。」年年说,「外人无法靠近,但最善攀爬的我们却可以。」
「里面是什么?」
「是祖先。」
「你的意思是,人都住在里面?」
「对。只不过祖先已经无法用眼睛看到世界,我们就是他们的眼睛、手、嘴巴。我们捕猎盲猴,都会祭献给祖先。」
李文皱眉,没有继续问下去。
这三个月与族人的相处,让他十分同情这些孩子。世代隐居在此,部落内通婚让基因库十分局限,因此莫香族人先天视力极差,许多人会在成年后迅速失明。在群山中,看不见东西意味着失去生存能力,传说莫香族人会在失明后由天神引路,走进盲峰上的精神之洞,成为「祖先的精神」的一部分。
「死亡」的一种优美叫法罢了。
所以,早早失去了父母的莫香族孩子十几岁便担负起获取食物、照顾弟妹的责任。成年后迅速婚配,产下后代,再重复父母的洞穴之路。
正当李文感伤时,年年轻快的声音传来:「看,这一片的玉竹笋长得真好!」
玉竹并不是竹子,剥下外表伪装的笋壳,你会看到里面细密的花苞,那是蜂鸟最喜欢的食物。它们轻小的翅膀每秒扇动数十次,让身体可以悬停在玉竹上方,将细长的喙刺破笋皮,从笋芯里吸取花蜜。
蜂鸟又是盲猴的最爱,当它们吸饱了几倍于身体质量的花蜜,便失去了飞行能力,只能羽翅张开,头朝下挂在竹林里歇息消化。聪明的盲猴只需要在竹根处猛烈摇动,蜂鸟便会像熟透的枣子一样坠落在地,供猴捡拾。
3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李文全身扑在语言学习上,通过词语比对,他发现莫香土语是一个精巧的系统。
它并不是完全以词语本身表意的——要理解莫香语,还要同时注意音调高低和说话人的语速。
比如「喂尤」这个词,如果用尖锐的声音快速说出来,就是「冬天」的意思;而用尖锐的声音慢速说,则是「月光」;不快不慢的速度低沉地说代表了「离开」。
虽说人类大多数语言,在表达和聆听时都要考虑到音调和语速,但那些最多只能反应说话人的情绪,这样直接影响语意的语言,李文还是第一次见。
从总结的角度来看,莫香语的三个元素:声音的频率(音调)、音节快慢和词义本身,构成了一个三维坐标系统,每个现实世界的意象在这个立体坐标轴中都有自己独特的位置。如此一来,相比普通语言用一维的「词义」表达,莫香土语的效率高了2个数量级。
校长说李文确实是天才,他用了20年学会的东西,李文几个月就赢掌握了规律。
但这时,他的支教期也结束了。
李文坐着摩托车、两趟大巴、5个小时飞机回到了大都市。把简历投入一家家网站,找一家家的公司hr面试,迎接他的是地铁、斑马线、深夜的红绿灯、油腻冰凉的早点。
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还未学成的莫香语像一个刚刚发芽的种子,在他的大脑内迅速生长。
这天他在面试公司楼下的便利店买午餐,刷手机时看到一则新闻:
「A市暴雨中的暖心一幕:抗洪抢险队员救下屋顶避难狗狗」。
但新闻评论区画风却跟标题不一样:「人都要死了,为什么要救狗?」「怎么下点雨就涝成这样?负责人应该拖出去!」「狗不都是会游泳的吗?为什么要浪费资源?」
李文撇撇嘴,最烦这群键盘侠,A市正在经历百年不遇的暴雨,出现内涝问题是正常现象,而经过政府有条不紊的抢救,绝大部分市民已经被转移到了安全高地,抢险队员在灾后全城清查时顺手救了两只狗,防止疫病传播,这怎么也能招喷呢?
很快,另一则新闻又弹了出来:「政府将投入大量资金对奥山地区进行全面开发,当地居民即将过上现代生活。」李文习惯性地划到评论区:「一群原住民自己不努力,凭什么要花纳税人的钱去养?」「我周围就有个奥山来的人,不是我有偏见啊……真是三观尽碎!」
李文放下手机,他无法隔着屏幕告诉那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