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之扬道:“我不懂佛法,只知你羯鼓之妙、天下无双,就跟朱微的古琴一样。”说到这儿,不胜黯然。
冲大师微微苦笑,又问:“乐兄还吹笛么?”
乐之扬摇头:“知音不在,还吹它干什么?”
“可惜、可惜!”冲大师叹道,“高山流水,自此绝矣。”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后来钟子期去世,伯牙以为世无知音,从此再不鼓琴。在场众人,都知道这个典故,不意事隔千年,复又重现人间,一时无不惆怅,颇为乐、朱二人惋惜。
乐之扬两眼望天,若干往事涌上心头,忽地叹一口气,说道:“大和尚,你我是敌非友,可也算是半个知音,从今僧俗异途,还望多多保重。”
冲大师知他心意纠结,远非自身所能开解,长叹一声,飘然下山,走到转折处,昂起头来,纵声唱道:
“三十来年无孔窍,几回得眼还迷照。一见桃花参学了,呈法要,无弦琴上单于调;
折叶寻枝虚半老,拈花特地重年少。今后水云人欲晓,非玄妙.灵云合破桃花笑!”
他歌喉绝佳,贯穿云石,一声百转,唱尽禅机法意,人已消失,歌声无穷,飘荡在泰山幽谷之间,余韵悠悠,宛如一片云烟。
乐之扬想起当年仙月居上,陪伴朱微,第一次听见冲大师唱曲,那时繁华乱锦,道尽六朝兴衰,今日听过此曲,心中只剩空茫。
他痴痴怔怔,心绪万千,忽听山上有人叫道:“乐之扬!”
回头望去,席应真走下山来,乐之扬乍然见他,胸中悲恸莫名,赶上两步,跪倒在他身前,身子颤抖不停,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痴儿、痴儿……”席应真也是感慨莫名,拍着他肩头,嗓子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席道长,朱微死了……”乐之扬说完这话,又大哭起来。
席应真沉默良久,幽幽地说道:“可惜她白白送命,还是止不住天下纷争。”
“不,都是为我。”乐之扬颤声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我要救姐姐,如果我那天不去雾灵峰,如果跟她去了北平,我、我……”越说越伤心,泪雨滂沱,难以遏止。
席应真默不作声,半晌说道:“看起来,贫道道行微薄,你的心结我也无法解释。方才下来时,梁城主托我请你上去,他学究天人,或许可以为你开解一二。”
乐之扬收泪起身,梁思禽亦师亦友,乐之扬并非为他而来,可时既然来了,也不好不见,当下说道:“席道长也见了城主么?”
席应真苦笑道:“我来见他,本是想劝他罢手,消弭天下干戈。”
乐之扬问道:“城主怎么说?”
席应真神色黯然,叹道:“他什么都没说。”沉默一下,又说,“乐之扬,我在罗浮山修行,你若有心向道,不妨来山中找我。”
乐之扬心丧如死,席应真猜他难以久驻于尘世,怕他自寻短见,故而告知修行之地,望他万般无奈,还可以托庇于玄门。
乐之扬也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若有闲暇,定去罗浮山拜望!”
席应真注视他良久,仰天叹一口气,负着两手,摇着头下山去了。
乐之扬转身上山,八部默然尾随。路上冷冷清清,一个行人也无。来到升仙坊处,莲航、岚耘把守山道。莲航说道:“城主有令,西城弟子留下,乐公子独自上山。”
众人面面相觑,乐之扬问道:“城主在哪儿?”
“玉皇顶!”莲航恭声回答。
乐之扬转眼望去,八部之主垂手肃立,看他的眼神甚是庄重。
乐之扬心中怪讶,一步一顿,慢悠悠走上山顶。
玉皇顶为泰山之巅,古称太平,又名天柱,也是历代帝王封禅之地。梁思禽站在山崖边上,袖手当风,脱去变相幻化,恢复本来面目,丰采俊逸,宛如神仙。
“落先生!”乐之扬上前拱手。
“你来了?”梁思禽含笑招手,“过来吧!”
乐之扬走到梁思禽身旁,两人并肩,眺望山河。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梁思禽忽道,“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若不身临其境,难以明白圣人话中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