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空山咳嗽一声,说道:“乐盐使,帮主还没发话呢!”
乐之扬恍然醒悟,此时此地,叶灵苏才是头儿,何去何从还得看她,一时望着女子,无由紧张起来。
叶灵苏紧蹙眉头,半晌说道:“这贼秃害苦了我东岛,又杀害不少盐帮弟兄,我若放过他,无论哪一方都会怨我。”
“哪儿话?”江小流忙笑道,“无论姑娘干什么?我都不会怨你的。”
叶灵苏瞪他一眼,厉声说道:“你怨不怨,我才不管。”
江小流碰一鼻子灰,有点儿闷闷不乐。乐之扬心中焦急,望着叶灵苏欲言又止,叶灵苏沉吟一下,抬起头来,与他目光相遇,乐之扬忧虑焦急,全都透过眸子流露出来。
女子心底微微一痛,漫不经意地道:“也罢,我放他一次。不过,乐之扬,你得立一个誓,将来你必杀此獠,给我一个交代。”
乐之扬忙举右手,说道:“皇天在上,我一定杀了这个和尚,不守誓言,必遭千刀……”还没说完,叶灵苏打断他道:“够了。”注目冲大师道,“如此你可满意。”
冲大师笑道:“贵方三位有头有脸,料想不会食言而肥。”
“笑话!”叶灵苏说道,“你当惯了贼秃,以为人人都如你一样?”
“好。”冲大师说道,“帮主女中豪杰,我信你一回。”说完大步流星,转身向来路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均想:“这和尚一肚皮坏水,明明人在后面,偏让我们走远路。”
兜兜转转,绕到括苍山东面,遥见一个小谷,三面山色如黛,起伏温润柔和,一道清溪从谷内流出,明澈见底,潺湲无声,彩石细鱼,历历可见。
冲大师当先入谷,沿途蛇蝎当道,他洒出药粉,毒物纷纷退却。叶灵苏皱眉道:“这是干什么?”
冲大师笑道:“这些毒物是防范谷外的山民,世道浇漓,人心难测,君子易与,小人难防。”
叶灵苏冷笑道:“你算君子还是小人?”冲大师笑道:“我乃方外之人,既非小人,也非君子。”
叶灵苏轻轻啐了一口,楚空山笑道:“和尚,你既是方外之人,何以热衷世俗之事?”
冲大师说道:“十方世界,都是道场,和尚身在世俗,心在方外,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修行。”
楚空山一时语塞,叶灵苏冷冷道:“鬼话连篇,恐怕连你自个儿也不信。”
冲大师打个哈哈,遥指道:“看,前面就是。”众人举目望去,花木掩映间,露出青瓦飞檐。
乐之扬心跳加剧,施展轻功,越过众人,一阵风到了溪边。瓦屋就在对岸,正要纵身跃过,忽听对面林中有人说道:“日色真好,可惜没有琴,要么这样的风日,对着溪水,弹一曲《流水操》多好。”
声音娇软虚弱,乐之扬应声一震,不由停在岸边。那声音略停一下,又说:“我又犯傻了,忘了你听不见、说不出,你若识字也好,你我可以笔聊一番,让我明白发生了何事?唉,这儿风和日丽,山光明媚,不像阴曹地府,可我服了毒药,明明已经死了,为何张开眼睛就到了这里?在床上那几日,真真难过极了,亏你不嫌麻烦,尽心服侍于我,听说人有罪孽,死了便会受苦,因有你在,我倒像是享福。唉,我也明白,我多半还活着,可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你不知道,那天……父皇将他拿下,我的心也跟着死了,后来的日子,我都恍恍惚惚,睡也好,醒也罢,眼里心里,尽是他的影子,他对我哭、冲我笑,好像他还活着,就在我的身边。于是我想啊,他呆在地下,一定很是寂寞,所以魂儿来到地上,召我下去陪他,我若不去,他一个人孤单单的,不知道多难受……”说到这儿,语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乐之扬站在河边,默默听着,一阵山风吹来,脸上冰冰凉凉,早已挂满泪水,忍不住叫道:“朱微!”
那女子“啊”了一声,叫声充满惊喜,说道:“乐之扬,真是你么?啊,我懂了,这儿真是地府,我俩都已经死了……”
乐之扬再也按捺不住,纵身跳过小溪,冲进树林,一眼瞧见朱微坐在树下,形容慵懒,瘦骨支离,两个眼窝凹陷下去,望见乐之扬,如受雷击,病体难以承受,摇摇晃晃,几欲昏厥。
乐之扬纵身欲上,忽见朱微身边站立一人,清秀明媚,笑意可掬,正是当日秦淮河上烧水斟茶的石姬。
乐之扬止住心头激动,慢慢走到朱微身前,单膝跪下,注目凝视。小公主浑身发抖,双眼**,抖索索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他的头发、脸庞,触手生温,一切都是那么鲜活。乐之扬情难自禁,握住她手,冰凉滑腻,软如无骨,再看她憔悴面孔,心中莫名酸楚,轻声叫道:“朱微,朱微……”
话音未落,朱微软绵绵靠了过来,双眼紧闭,面孔苍白,敢情承受不了心中激动,气促神虚,昏了过去。
乐之扬慌忙将她抱起,走进瓦屋,放在床上,见有热茶,斟满一杯,慢慢灌入女子口中。过了时许,朱微悠悠醒转,看见乐之扬,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握住他手,颤声问道:“真是你么?我不是做梦,这儿,这儿也不是阴曹地府?”
“不是做梦。”乐之扬狂喜难抑,“你活着,我也活着,我们没死,我们逃出来了,离了紫禁城,离了京城,从今往后,谁也拦不住我们,谁也管不了我们。”
朱微难以置信,捧着乐之扬的面颊,摸了又摸,过了半晌,方才相信,不觉喜极而泣,心潮无法遏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