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朱元璋老眼中精光闪没,“多久?”
“大半个时辰。”冷玄回答。
朱元璋略略点头:“你在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冷玄道:“敌人封锁甚严,奴才费尽周折,方才捉到一个晋王府的太监。拷问之下,得知晋王将手下心腹分为三部,一部在“竞秀宫”看守皇族,一部在‘昭明殿’看守宫中首脑;这二处人手不多,大部人马随晋王在太和殿坐镇,调兵遣将,指挥禁军。”
“那太监呢?”朱元璋冷不丁发问。
“杀了!”冷玄回答。
“好!”朱元璋说道。
这两人说起杀人灭口,轻描淡写,若无其事。乐之扬一边听着,心中不胜反感,若非看朱微的面子,真想一走了之。
朱元璋沉默时许,忽又问道:“那个白衣和尚呢?”
冷玄白眉一动,瞅了瞅乐之扬,小声说道:“此事可怪,听说他出宫去了。”
朱元璋呵呵发笑,似乎颇为欢悦,朱微忍不住问道:“父皇,你笑什么?”
“我笑老三。”朱元璋满不经意地道,“他的性子,从小到大没有多少变化。有小智而无大略,狡猾有余,胆气不足,让他北击蒙古,总是迁延不进,等到老四打得差不多了才去摘果子。此次谋逆,朕思量再三,老三万万没有这个胆子,必是出于他人的唆使。哼,照我看来,就是那个和尚。那秃驴胆识了得,能文能武,应是老三的谋主。如今老四在外面一闹,老三沉不住气,自己不敢出宫,其他人又不是老四的对手,只好派和尚出宫救火。嘿,和尚若在,麻烦多多,没了和尚,老三好比没头的苍蝇,掀不起什么大浪。”
冷玄精神一振,问道:“陛下有何妙计?”
“有何妙计?”朱元璋呵呵一笑,“当然是去瞧一瞧我的老儿子。“
众人无不骇异,冷玄忙道:“陛下,太和殿四周守卫森严,人马数以千计。老奴倘若无伤,还可设法潜入,舍命一击,有进无出。陛下时下情形,恐难接近晋王,依老奴所见,不如宝辉公主照看陛下,我带这小子去‘竞秀宫’救出诸王……”
“救他们有什么用?”朱元璋冷冷说道,“所谓斩蛇斩头,收拾完老三,他手下的鼠辈还不一个个望风而降?”
“可是……”冷玄冷汗迸出,还想劝阻。
朱元璋挥一挥手,打断道:“我问你,老三带了多少人入宫?”
“约莫……”冷玄屈指一算,“二百出头,不过个个都是好手。”
“太和殿外又有多少人?”朱元璋又问。
“两三千人。”冷玄话一出口,流露几分释然。
朱元璋笑了笑,拍一拍乐之扬的肩膀,“走,上太和殿去。”
乐之扬又吃惊,又迷惑,一股热血在胸中翻腾,心想:“他一个衰病老人,尚且无所畏惧,我乐之扬大好男儿,难道还不如他么?”想着应一声“好”,迈开大步,直奔太和殿,朱微和冷玄对望一眼,茫然跟在一边。
四人尽拣僻静处行走,零星遇上数人。冷玄心狠手辣,无分男女,一概击杀,乐之扬齿冷心寒,奈何背着老皇帝,来不及阻止,回头看向朱微,小公主形神恍惚,呆呆愣愣。要知她长居深宫,从未见过如此凶毒之事,可是从小到大,唯朱元璋之命是从,老皇帝没有做声,她心觉不妥,可也不敢阻拦,仿佛置身一场噩梦,心中的困惑迷茫胜过了惊奇愤怒。
走了一程,太和殿在望,宝炬流辉,烛映半天,朱元璋忽道:“道灵,把朕放下!”
乐之扬应声放手,朱元璋落地,众人刚要搀扶,却被他挥手甩开。老皇帝步履蹒跚,徐徐走到路边,那儿种植几竿斑竹,枝叶婆娑,劲挺有力。
朱元璋瞅了瞅,伸手道:“剑!”朱微心下疑惑,递上宝剑,朱元璋举剑一挥,将一根竹子齐根斩断,一一削去枝叶。
众人均感疑惑,而今局势诡谲,关系天下安危,朱元璋仍是不急不躁,所作所为古怪离奇,也不知他胸有成竹还是年老智昏,可是碍于他的龙威,谁也不好出口询问。
不过片刻,竹枝变成竹竿。朱元璋挥舞两下,呼呼生风,当下就地一顿,笑道:“走吧!”
朱微吃惊道:“父皇,你的病……”
“没什么大不了。”朱元璋笑了笑,一双眸子咄咄发光,只看眼睛,绝料不到他已是重病缠身的七旬老人,“人生在世,有些事必须自己来做,不可假手于人!”
一边说话,一边拄杖而行。朱元璋左顾右盼,仿佛踏月观景,意态悠闲之至:“微儿,你可知道,为父年少之时,也是拄着一根竹杖,从家里走到皇觉寺,出家为僧,侥幸活命;你爷爷奶奶、伯伯姑姑,留在家里的不是病死,就是饿死;后来天下大乱,方外之地也无以容身,为父又是拄着一根竹杖,走出寺院大门,踏入茫茫俗世,这一走,就是四十六年!”说到这儿,他举头望天,无声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