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却是一睁开眼就看见了刑修玉身后高高扬起的蛇头,吓得脸色大变,头一偏又晕了过去。
楼下敲锣打鼓的大戏已经唱响,房内的刑修玉却对着晕倒的少年哭笑不得。
窗外一轮明月,清辉皎皎。
刑修玉再次见到那位年轻官爷,是在街上买胭脂水粉的时候。
她刚选中一盒付了钱,抬头便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领着几位官兵迎面向她走来。
所谓冤家路窄,不过如此。
刑修玉不动神色地捏紧手中的胭脂盒,自知躲也躲不过,索性露出了一个春风满面的笑,还未主动打招呼,却见那年轻官爷径直走到她身前,对她礼貌一笑:
「刑姑娘好。」
刑修玉将胭脂盒悄悄推入袖中,皮笑肉不笑:「哟,官爷知道奴家的名字了?」
年轻官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说来惭愧,木某是特意打听过的,姑娘肩头勾了一树红梅,原是戏楼里头号花神刑修玉。」
他向身后挥挥袖,将跟着他巡逻的几位手下支开,等人都走了后才凑近刑修玉,压低声音道:
「原来姑娘是刑家独脉,刑御史的千金,失敬失敬。」
甫然听到「刑御史」三个字,刑修玉一震,背脊绷直,却盯着年轻官爷的眼眸,久久地作出了判断,又悄无声息地放松了背脊,将一缕乱发别到耳后,吟吟笑道:
「刑家都没了,哪来的刑御史,刑御史没了,又何来刑御史的千金之说?官爷不必失敬,本就不必再敬,此一时非彼一时,还是直唤奴家刑修玉便好。」
年轻官爷怔了怔,眼眸几个变幻,随即笑开:「那刑姑娘也莫见外,在下还曾做过令尊一段时间的学生,在下姓木,叫木登秋,姑娘也直呼其名就好。」
一听到「木登秋」这个名字,刑修玉本已放松的脊背又再次绷紧,她笑意尽敛,几乎能用「眸露凶光」来形容了。
木登秋被她盯得发毛,正想开口,却见刑修玉又弯眉一笑,只是笑里藏刀,叫人不寒而栗,她故意拖长了音,有些恶狠狠地讥道:
「我当是谁呢,原来就是那个卖主求荣,沦为朱雀司爪牙的木登秋呀,真是久仰大名呐——我记住了。木爪牙再见,哦不,是再也不见!」
回到红袖楼后,刑修玉一屁股坐下来,咕噜咕噜灌了几口茶水,横眉竖眼,一张俏脸气呼呼的。
孟月奚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晃出来,赔着笑脸坐到刑修玉身旁,刚想开口,刑修玉已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随手掷给他。
「暗号都已经给你送出去了,你等着人来救你就是,喏,这胭脂盒是你手下要我交给你的。」
孟月奚接过盒子,也不急着先打开,反凑近刑修玉,狗腿子地帮她扇风顺气:「好姐姐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痛快了?」
刑修玉又灌下一大口茶,胸膛起伏间,恨恨一哼:「你知道我今天在街上遇见谁了吗?就是带兵来抓你的那个朱雀司官爷。他,他竟然就是木登秋,就是那个在关键时刻背弃老督公,投入徐贼麾下效力,卖主求荣,为徐贼铲除异己,罔顾忠良的……」
说话间刑修玉声音一哽,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孟月奚却听得恍然大悟,神色一凛,收起了一副嬉皮笑脸,郑重其事地打量着刑修玉,眉眼间肃然起敬:「原来好姐姐是刑家独脉,刑御史的千金,失敬失敬!」
这番话一天之内已有两个人对刑修玉说过,且字都不带改一个的,叫刑修玉心头刺痛,勾起无限前尘往事,愤恨伤心之下一口茶水喷在了孟月奚脸上:
「敬你个大头鬼,刑家早没了,老娘现在是戏楼里的头号花神,红梅刑修玉!」
(三)
「我想加入白玉堂。」
夜凉如水,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屋内,隔着一道屏风,刑修玉仰面朝上,盯着头顶的帘幔,忽然幽幽开口。
若是孟月奚此时起身去看刑修玉,当会发现,有了夜色的掩护,她一双美眸水雾氤氲,那白日里不肯掉下来的眼泪,此时终是滑过眼角,无声无息地浸入枕巾,瞬间消失了无。
屏风那边沉默了许久,才徐徐道:「好姐姐……想清楚了吗?」
白玉堂是近些年兴起的民间组织,以清君侧,抗息良,保家国为己任。
南陈君主昏庸无能,听信奸臣,面对邻国息良挑衅,只知赔款割地,土地一让再让,百姓叫苦不迭,民不聊生。
彼时朝中分为两派,一派主降,一派主战,刑修玉口中的「徐贼」,如今朱雀司的徐督公便是主降派的头头,一介宦官,靠着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结党营私,蒙蔽圣上,一步一步爬上了权力的顶峰。
而刑修玉的父亲,素来刚正不阿的刑御史,就是当时主战派的核心大臣,他同朝中若干好友一致上书主战,但无奈奸臣把持朝纲,宁帝不分是非黑白,相信宦官徐怀庸,一而再再而三地投降。
就在两年前,南陈又割了四座城池出去,刚喘了口气,徐怀庸就趁机铲除异己,为主战派几位核心大臣定下谋反之罪,其中就有刑修玉的父亲和其挚友冯瑜,彼时南影门的老督公。
一夕之间,都城的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宁帝在徐怀庸的唆使下,将一干人等打入大牢,又撤掉了忠心耿耿守护皇室,有着百年历史的南影门,将其改为朱雀司,由徐怀庸任新一任督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