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仪棣哥哥进京参加科举,却就此一去不复返,没有任何音信,他走后的半年,霈州发生了旱灾,遍野哀鸿,十室九空,到处是流民劫匪,周夫子上街去粮店买米,却遭到了流民打劫,被活生生地打死,婆婆就此一病不起,我变卖家财,耗尽了心力,依旧没有救活她,期间我们曾给仪棣哥哥写了很多信,却依旧毫无结果。
后来,就连婆婆也不骂我了,而是口口声声骂儿子负心薄幸,临了时她挣扎着代儿子写了一份放妻书给我,又把她戴了一辈子的玉镯塞到了我手中。
「袅娜,过去是我错了,终究是我周家负了你,我死后你也不必在等仪棣了,只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我泪如雨下,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但我却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成了寡妇。
我一路乞讨,走到了京城,终于找到了仪棣哥哥,不过他已经不叫周仪棣了,他叫俞恩佑,成了鸿胪寺少卿俞潞小时候被拐走的儿子,中了进士,还新娶了妻子,是田昭仪的堂妹。
我知道仪棣哥哥不是周夫子亲生,是他们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一直待他视若己出啊,还有我,我和他是自小的恋人啊,我们成了亲,拜过堂,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甚至还说要许我诰命荣华的啊。
我不信他会如此无情,我终于找到了机会,拦住了他下班归来的马车,但却被他以疯婆子的名义带回府,锁进了柴房,夜半,他来见我。
「仪棣哥哥,我是袅娜啊,我是你的妻子啊你是认识我的,对不对?」我扑上去,抱住他的腿,泪如雨下。
他却只是冷冷地扒开我的手,俊秀的容颜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周仪棣已经死了,我现在是俞恩佑,我知道周家的事情与你无关,但我也不可能再以你为妻,这样要置明素于何颠覆地呢?她有了我的孩子,我不能负她,你我这段夫妻缘终极是阴差阳错。这是一千两的银票,你拿着回乡去吧,置些田庄产业,也够过一辈子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离开了俞府,只觉得荒唐至极,我替他侍候公婆,我忠贞不渝地守着我们的爱情,他却另娶高门贵女,田明素有了他的孩子,所以他不能负她,那么我呢,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就只能视若无睹吗?
我的仪棣哥哥啊,我曾爱过的人啊,他终究是负了我。
我本欲投河自杀,却被一个叫昭雪楼的神秘组织救下。楼主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常年带着银色面具,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他们培育了各种杀手、细作,无孔不入地潜伏在黎朝的各个地方,目的是颠覆御乾华的统治,建立新的王朝。
昭雪楼中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女子,而我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大约是看中了我的一副好嗓子,觉得能有大用,于是他们特地请了帝京的音乐大家对我培训,我的经历也被他们打探得一清二楚。
「我可以帮你复仇,甚至亲自让你杀死负你的男人,不过作为代价,你要成为了我手里的棋子,你的生死皆由我掌控。我昭雪楼向来不是亏待人的地方,只要你听话,有朝一日我可以安排你远走高飞,给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我被首领带到了一间华丽的房间,见到了昭雪楼的主人。
我知道,凭借我自己的能力,我一辈子也无法杀了负我的俞恩佑,于是我答应了他的条件,服下了他给我的毒药。
我不知道他还安排了多少人去做同样的事情,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手段,但我亲眼目睹那些背叛昭雪楼的人,下场是如何惨烈,我必须按照他们的指示,传递出相关的情报,如有背叛,就得不到每月的解药抑制毒发,活生生地七窍流血而死。
俞恩佑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他们带到了昭雪楼,由我亲手杀死,他死时痛苦的惨状,鲜血淋漓的样子,至今是我无法放下的心魔,无数次出现在我的睡梦里。
昭雪楼的人抹去了我成亲的过往,为我安排了一个清白的身世,将我送进了宫中,要我伺机而动,听候待命。
还有一条铁律,就是不得伤害皇后,皇后,那个被御乾华所遗忘的西凉王女,是昭雪楼神秘楼主的爱人吗,我不知道,只是女人的直觉告诉我,昭雪楼的楼主很在意皇后。
宫中的日子波澜不惊,我一直没接到昭雪楼的指令,倒是每个月的解药,总会神秘地出现在我的身边,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传递的,但这也让我越发胆战心惊,昭雪楼的势力定然比我想象的强大,他们在皇宫,在大黎的各个地方已经潜伏得极深极隐蔽。
御乾华很喜欢听我唱歌,除了那首《留别妻》,还让我唱过《匏有苦叶》,与听到「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时的动容不同,听到后一首歌的时候,他的神色很平静,但是手中的棋子却总会痴痴地握着不放下,不知道究竟是想起了什么人。
「再没有人,下棋有你下得这般好了……」偶尔,我曾听见他如此感慨,似是追忆,似是长叹,这是这话中的她,不知是谁。
宫中的妃嫔绝非绣花枕头,琴棋书画各有所长,比如毓漱宫的敏贵嫔,国子监祭酒何濂的女儿何乔幽就很擅长下棋,她还生有五皇子弘彻,不过却是被抱给英华夫人沈长缨抚养的。
沈长缨是将门之女,虽名为妃嫔却很少露面,但盛宠不断,五皇子弘彻在她的教导之下,赫赫然已是雄姿英发。在数年前平定民间的英亲王遗子之乱,他就立下了汗马功劳,在如今热议的立太子之争中,呼声极高。
其中呼声最高的,还属大皇子弘殷。他是淑妃的养子,生母是赵才人,在生下他没多久后就死了。淑妃是皇帝的表妹,容色倾城,嫉妒成性,宫中无人不知其心狠手辣。就在前不久仅仅因为淮北侯的外甥女——新入宫的妃嫔安贵姬给皇帝送了一碗安神汤,得了皇帝一夜宠幸,就被她划花了容颜。
听说她还曾以「骨醉」之刑杀害了和贵姬,逼疯了大宛来的和亲公主摩悉尼……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但是皇帝却丝毫不曾降罪于她。
她抚养的大皇子弘殷也和她一样,表里不一,外看是谦谦君子,内里却残暴不仁,虽然文韬武略,但却无半点仁君之相。
「今上您若要下棋,只管往毓漱宫去就是,何苦来兰玉阁,嫔妾不过一歌姬出身,哪里比得上诸位娘娘精通琴棋书画。」我故作吃味地讲,夺走了皇帝手里的棋子。
「东南边的穆州和嵋州发生了旱灾,朝臣们为了赈灾的事情,吵得朕头疼。朕也只有到了你这儿,听你唱个小曲,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休憩片刻。你不精通文墨,也自有你不通文墨的好处,不会像别的妃嫔一样和朕讲大道理。」御乾华笑道。
亦如宫中众人所认为的那般,我不过是个消遣的玩意。
我如今的身世,经过昭雪楼的安排修饰,已经焕然一新,虽然父母的出身还是一样的,但他们却很早就去世了,他们去时候我被身为歌姬的族亲姑妈收为养女,后来因为歌喉出色,又从民间歌姬征辟为教坊司乐姬。
我巧笑倩兮,心却猛然一沉,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霈州旱灾时的惨状,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宛若人间炼狱。
「皇上会管他们吗?」我不由自主地开口。
「天下黎民百姓都是朕的子民,朕怎会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只是贪官污吏实在可恨,朕每年拨下去的赈灾钱粮,不知有多少是被他们中饱私囊的,朕杀了一批又一批,偏偏这些硕鼠却如韭菜般割不尽。」
霈州旱灾之所以死那么多人,正是因为当地官员的不作为。平心而论,御乾华是个明君圣主,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去除门阀世家,广开言路,提拔寒门子弟,大黎这些年的太平盛世和他的励精图治不无关系。
只是上天待他确实不幸,总隔三差五爆发各种天灾,逼得他焦头烂额,华发早生。
即便被赋予了另类的使命,可我依旧忍不住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