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也哼了一声:“我又不请你妈当家教。”
隔壁班那班主任杨老师,临近年关,带着闺女提着拜年礼盒去过周遥家了,聊了一下午都舍不得走,连累周遥被迫坐在写字台前做习题册也做了一下午,假装多么用功似的。这事周遥悄悄八卦给陈嘉了,这又是找他妈妈帮忙介绍家教、写推荐信和争市级保送名额的。
周遥眼里闪烁光彩,又说:“城里有歌舞厅,我叔叔带我去过,下回我带你去那里唱歌。”
……
礼堂门口的大铁门开了一道缝,好像就是工会主席蔡大大,蔡十斤,莫名地问了一句:“谁啊?谁唱歌?”
吓得那俩占山为王兴风作浪的猴子,扔下话筒赶紧就撤,从舞台侧面跳下,撒丫子跑出去了……
天近黄昏,群鸦飞起又落下,厂房楼顶擎起一片橙红色的晚霞,特别美。
他俩从大礼堂里出来,一前一后,一个在前面跑几步,然后回头,等另一个来追,在夕阳下奔跑。
周遥双手插在棉服兜里,小旋风一般蹿得飞快,两条细腿跨过一道障碍,翻下铁皮镂空的楼梯,回头对陈嘉咧嘴一笑,然后猛地闪进厂房哪道小门里。
哎!
他好像听见陈嘉在后面远处叫了他一句。
巨型的一车间厂房大楼,就是以钢筋为骨、水泥浇筑出来的一尊庞然大物,泛出铁灰色的光泽。
大楼这左一道门,右一道门,每个门总之都长得差不多。谁认识?
门上还没写清楚,只用油漆涂上天机密码一般的大号数字,奇形怪状的“268”,“437”之类的,谁看得懂?
竟然没人看门值守,周遥一猛子扎进屋子去,根本还没有弄清是干什么的。里面是高耸的直通屋顶的巨大铁皮罐子,铁皮外面陈旧得爬满铁锈,呈现棕红色,在缭绕的白色气体中间显得色泽狰狞。
周遥没弄明白状况,一股强烈的蒸汽扑面,是狠狠“打”在他脸上,让他下意识赶紧回头躲!脚底下还被憨粗的钢铁管道绊了一下,就往前扑过去……
那股疼像抽他脸,然后好像又抽到他后脖子,让他惊惧。后心都惊出一道寒气,周身却是热浪蒸腾。
白气太多看不清,他绊倒不知要滚到哪个巨型铁皮筒子下面了,一只手凶狠地抓住了他,先抓他肩膀,然后拖着他胳膊,把他拽起来。
“遥遥!!”陈嘉喊他。
周遥踉跄,脑子热得像一团浆糊,扑进的就是那个怀抱。两人好像裹着连拖带抱,因为蒸腾的白雾迅速就化作一层湿热的水珠,把俩人黏在一起了似的……
结果呢,他们就没有按照回家路线下车,跟着又多坐了几站地。周遥把视线溜过人缝,小心翼翼地往前方瞄,隐约能看到陈嘉爸爸站立的身影,人长得瘦高条儿,玉树临风,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腿也很长,侧面轮廓可真像啊……
他还做贼似的,遮遮掩掩地偷看;陈嘉连贼都不做,就这么直不楞登地盯梢。
也不怕被对方看见他俩。
而陈嘉他爸就自始至终面朝一个方向,一手拽着头顶的拉环扶手,看车窗外,跟身边人专心致志地聊天,根本就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
售票员报了某一站站名,前方的人转身下车了。
帝都公车上的售票员,都是本地土著,操着浓重的胡同口音,报站名儿嘴里永远含着个热茄子,就没有一句能让人听明白,也不知这站名儿是报给谁听的。别说周遥一个外地来的听不懂,后来陈嘉说,他也从来没听懂过。
陈嘉“腾”地就站起来,这次没拉周遥的手,撇下他就走!
周遥手里一空,跟着也赶紧站起来,突然心跳加速。因为陈嘉这时眼神和磁场就不太对了,脸色冰冷一言不发。这一晃,他们好像又回到半年以前,冰天雪地里,南营房的小胡同中……周遥是认识不同面孔的陈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