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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羡只觉得脑子顿时“嗡”了一声,赶忙问:“你说谁家?”
福贵一拍大腿:“哎呀,说起来你也认识,就是你之前去住的那家人啊。死的是周柠的爷爷奶奶,周柠的弟弟没事,现在正在周柠家里呢!”
陈羡脑子里瞬间闪过了一万八千种念头。有一种声音说,幸好周柠本就跟爷爷奶奶不亲近,应该不至于为此太过悲伤?可再怎么说,毕竟也是亲人,周柠会作何反应,陈羡拿不准。
福贵又殷勤地汇报了一些细节,末了总结道:“我看把钱赔到位了,应该就没大事了。两位领导放心,村里一定帮忙压着,花山岭隧道可是咱的民生工程,千万不能因为这个就停了啊。”
说罢,福贵起身作揖表示告辞:“现在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明天您这边来人了随时通知我,我全程陪着,谈判一定不会有问题。”
坐上返程的小车,福贵对自己这一趟的表现很满意,相信陈市长和沈总一定能看出,他福贵是站在他们这边的。村里的事说小可小,说大也能大,他福贵在其中可起着关键作用哩,还能不记下他这个恩?
福贵走后,沈博文开口:“这村支书说的,和我掌握的情况差不多。花山岭隧道可是东岙村盼了多少年才盼来的,村民们没理由阻碍这工程。”
“那老两口的亲戚不会闹吗?”陈振涛喝了口茶,又放下杯子。
“也打听过了,据说这老两口平时霸道得很,在村里人缘也不太好。儿子死后,就把儿媳妇儿和孙女儿赶出去了,就留下一个孙子,还未成年呢。”
“明天你们跟谁去谈赔偿?”
“那孩子还未成年,肯定是要和他母亲谈。不过那村书记不是说了吗,那女人性子软得很,而且丈夫死后就和公婆分居了,肯定早没感情了,估计问题不大。”
陈振涛摩挲着茶杯,眉头紧皱,像仍是在思索什么。
沈清文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老惦记着那个破村子,要不是你非要搞这花山岭隧道,能出这事儿吗?”
“别扯远了,我是只为了东岙村吗?那不是在整个城市建设的规划里嘛!”这时候沈清文还跟他抬杠,陈振涛觉得十分不满。
“行啦,你俩就别吵了。”沈博文说,“这事儿我看着解决吧,用钱压下去就完了,不用政府出面,也不会姐夫惹麻烦的。过两天,咱花山岭隧道还是顺顺利利开工。”
“你姐夫可在关键任期内,你把事情处理利索了,我可不想看到这事儿上新闻。”沈清文虽然不满,但到底还是向着自己丈夫的。
“放心吧姐,肯定能搞定。”沈博文轻松地说。
“就这样吗?”陈羡在一旁站了好久,突然问。
“怎么了?”沈博文诧异地抬头看了自己的侄子一眼。
“这可是两条人命,就这样吗?”陈羡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站在一旁听着三个大人或冷静或埋怨地讨论这件事请,陈羡觉得身上的血冷了又热,热了又冷。这可是两条人命啊!怎么在他们嘴里,只不过好像在处理两坨垃圾,只要这垃圾别沾到自己就好?
“你小孩儿不懂大人的事情,快回屋睡觉去。”沈清文不耐烦地朝他挥手,示意他该上楼了。
母亲的反应在陈羡的意料之内,但陈振涛这副缄口不言的态度,却让他很是失望,他本以为他的父亲不该是这样的。
陈羡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多说也无益,看似顺从地转身上楼,心里却开始盘算该怎么跟周柠说这件事。
不一会儿,沈博文也起身告辞,并再次强调姐夫可以放心,这件事一定处理得漂亮,不会给政府造成麻烦。
沈清文的眉头舒展了不少,喊陈振涛赶紧去睡觉,陈振涛却坐在沙发上,半天不动身。
“有病,你不睡我睡。”沈清文抛下这一句,扭头回了卧室。
人都散去后,陈振涛倒在沙发上,心中生出一股无力感。
儿子最后看他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令他不得不开始回顾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从政生涯。
与沈清文相比,陈振涛更像是个理想主义者,所以这些年才一直放不下东岙村。他扶贫过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却依然贫困,这是他履历表上的一根暗刺,别人也许不在意,可他心里始终过不去。
打造城市后花园就是陈振涛这些年在N市力主推行的重点民生项目,其中之一,就是建设花山岭隧道,拉进东岙村那片山区与城市的距离。
那片山区这么多年发展不起来,究其根本,就是交通实在不便,周围成片的山岭天然阻断了它们与外界的交流,使得里面的人很难出来,外面的人也想不起它们来。
路程问题一旦解决,那里就不愁没发展。
本就风景秀丽、极具特色,就算随随便便搞点农家乐,相信都会有大把的城里人愿意去。
更何况,陈振涛想的不止如此,他想根据每个村落的特色,搞个“一村一品牌”,将那一片本来无人问津的山区,打造成N市崭新的、富有特色的旅游名片。发展得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成为N市新的经济增长极。
一旦建成,这又将是政绩簿上光鲜的一笔,但陈振涛觉得自己做这些,并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履历贴金,而是为了真真切切改善当地百姓的生活,他对那片土地有感情。
可直到今天,陈振涛才发现自己虚伪。
说是为了百姓,但现在两条人命都没了,他第一反应居然跟普通官员无异——怎么把这事儿压下去?怎么控制舆论?怎么才能不给政府找麻烦?怎么才能不影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