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雪,下的格外的认真。
大片大片的雪花,就像带着某种使命而来,兢兢业业前仆后继的飞旋在槿城的上空,似是要把整座城市掩埋在茫茫的白雪中。
直到三年以后,再回忆起曾经的这场大雪,佟佑安的心,依然被阴霾,雪白,鲜红,这三种颜色,压得透不过气。
那一天,心急如焚的他还没等冲进火场,就被陈旭的人告知,在仓库西区的外墙边找到了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阿辛,已然气若游丝却死命撑着一口气的阿辛,断断续续的告诉他,小小根本不在里面,让他务必抓到颜笑拷问出小小的下落。
原来那仓库里孩子的哭声,只是被放在一个废弃化工桶里的录音器,用来引诱钟亦可前往,可惜一心要救小小的阿辛直到冒着被烧成灰的危险拼力爬到跟前才发现上当,而她虽然最终得以破窗逃离没有葬身火海,却在一个化工桶引发的爆炸中被烧成了重伤……
当日被迷昏的小小始终被颜笑置于出租屋内。颜笑原本只是想亲眼看到钟亦可惨死火海,然后便偷偷把小小带走,远离槿城。她却没想到自己会死在因愤怒而失尽理智的钟亦可的手里,而她死后没多久,在佟佑安于全城疯狂的寻找失踪的孩子时,出租屋内醒来害怕的大哭的小小成功引来了好心的邻居,报警把她救下,她才终于得以安全脱险。
颜笑纵然为自己的歹念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钟亦可也同样为她冲动的行为锒铛入狱。
法律是无情的。
尽管佟佑安想尽了办法为钟亦可开脱,可由于事件之大导致了媒体的广泛介入,公安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公开审理,最终定罪的确凿证据是当时在郊外拍雪景却无意拍到火灾的几个摄影爱好者提供的一段视频,视频影像被专业放大后可以清楚的看到钟亦可向逃跑的颜笑头部挥去的那致命两杆,而这一画面无论如何都没法用正当防卫甚至防卫过当来辩护,这已经足够给她蓄意杀人的罪名落下实锤。因案件毕竟是颜笑蓄谋伤害在先,在佟佑安的努力下,钟亦可最终被判有期徒刑三年,而这,已经是最轻的量刑。
从出事后到入狱的三年里,钟亦可始终不肯见任何探视她的人。即使佟佑安屡次传话给她是小小想见她,她也依然无动于衷。
她把自己隔绝了三年,佟佑安的心,便冰冻了三年。
这三年间,最初几个月的醉酒颓废过后,佟佑安很快就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只是,在所有人的眼里,他除了对小小的宠爱没变,对病中的父亲和阿辛的关心没变,他比曾经那个低调冷漠遥不可及的佟佑安,变得更加冷酷寡言深不可测。他重新踏入他本已萌生退意的远骁集团的大门,把表哥肖云起不善经营下百废待兴的集团重振声威,并把觊觎他的位置多年还趁他之危给过他暗算的肖云起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出了集团。
这三年间,方俐先是休假一个月,独自去了宁城。没人知道她在宁城做了些什么,只知道她后来从宁城直接去瑞典又进修了半年多,回国后便和钟文远办理了离婚手续,搬离了钟家。在佟家为佟君逸四处求医的过程里,她自告奋勇的担任了佟君逸的医治护理工作,痴痴傻傻的佟君逸在她的治疗和照顾下,除了行动略有迟缓,吐字不算太清楚外,神志和智力几乎恢复了大半,已经能像正常人那样的生活。
这三年间,忙碌的方俐也没有放弃对梁弈林的悉心照料,清醒过来的梁弈林已经能够进行简单的语言交流,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双目放空的发呆状态,可是能够拔掉胃管尿管进行自主进食排便,并且能够坐在轮椅上支撑住身体,这已经可以说是奇迹。
这三年间,乔叶不顾所有人劝阻,坚决的和秦石离了婚,石头归乔叶抚养,母子俩移民去了瑞士。但重获自由的秦石最终却没有和他余情未了的初恋走到一起,而是独自一人生活在槿城。佟佑宁每天无论多忙都会去看梁弈林,陪他聊个把小时的天,关绍东则是风雨无阻的负责接送佟佑宁。她对梁弈林有多执着,他对她就有多执着。只是表面嘻嘻哈哈什么都无所谓的关小爷,每逢醉酒便抱着酒瓶子躲到无人的角落里絮絮叨叨的说情话,整夜整夜的痴情表白,然后再整夜整夜的如泥烂醉。
这三年间,太阳它照旧东升西落,四季它依然色彩分明,每个人的生活好像并没有太多的不同,却又好像每个人的世界里,或多或少都笼罩着几许物是人非的薄伤。
钟亦可三年刑期的最后一天,就像是冥冥中的感应,槿城竟又飘起了雪。
从天刚蒙蒙亮起,市第二监狱门前的人行道上,就伫立起一大一小两个雪人。
小雪人紧紧的勾着大雪人的手,仰头看着他,“爸爸,妈妈终于肯见我们,肯和我们回家了,对吗?”
大雪人轻轻揉着她带着帽子的毛绒绒的小脑袋,温柔应道,“是的。”
小雪人开心的露出漂亮的小梨涡,“爸爸,那我们一起努力,让妈妈再也不要离开我们,好不好?”
大雪人弯下身轻轻吻了吻她的小脸,声音略哑,“一定。”
他们大手牵着小手,始终望着马路对面的方向,耐心的等着那道分别了三年之久的身影。
可是雪越下越大,那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佟佑安终于沉不住气,拿出电话,未料电话竟同时响起,陈旭的声音低低传来。
“佑安,真对不住,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随时把亦可的消息告诉我,可我到现在竟然才知道亦可半年前就提前释放了!”
佟佑安只觉得原本热血沸腾的心,忽然停止了跳动。
他的沉默让陈旭懊恼不已,“佑安,你放心,我会尽全力帮你找到亦可的下落!这件事真的是老哥我对不住你,我……”
佟佑安一声苦笑,“监狱不归你管,都是托人办事,大家也都那么忙,我没怪你。是我自己大意了,怨不得别人。”
“佑安……”
佟佑安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之所以并没有担心她会提前释放,是因为她那枚戒指始终显示着她在狱中的方位。她永远不会知道,在每个难眠的深夜里,他都要轻轻抚摸着手机屏幕上显示她方位的那个红点,凝望很久很久,都舍不得合眼。
可他怎知,她竟悄悄的走了,连那戒指,都不要了……
他摸着自己手上那从不曾摘下片刻的戒指,把沉重的几乎让他快要拿不动的手机,慢慢的放进口袋,静默的看着对面那道紧闭的大门,许久过后,他才蹲在小小的身前,认真望着她闪亮的大眼睛。
“小小,妈妈今天不能来见我们了。不过,你放心,爸爸一定会尽快联系到妈妈,让她尽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