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源宫,莲花池,映日荷花虽在秋日,却依旧开得鲜艳,水中上百头金鱼摇曳,或俶尔远逝,或空游无所依,一副乐而自得的场景,李清平喜欢他的这个宫殿并不是因为其建造布局,宫里的亭台楼阁大多是他爹留下来的,翻修动工的并不多,不过这福源宫却不同,李清平亲自督造,并且图纸设计也是有咱们这位天子参与其中,虽说福源宫的布局着实比不得太极殿,缚文宫大气磅礴,但终归是天子花了心血的,俗话说得好敝帚自珍母不嫌儿丑嘛。
周明皇从小住在十万大山后,见过的好东西确实不多,大建筑几乎没有,若不是他们国师指点江山让他在魂丘住了许久,到了这临安城,他八成要稀罕城三岁娃娃,不过即便如此,这个亡国之君的儿子也一点不稀罕面前经过的莲花池,毕竟南清天子在建筑方面的天赋着实不怎么样,而且在咱们这位前朝遗孤最是不喜清流名贵皆爱,俗人跟着附庸风雅之物。
前朝爱牡丹源于他爹写了一句“花开时节满京城,唯有牡丹真国色”的诗句,此诗一出,不出三日,整个京城牡丹随处可见,宫里宫外皆是硕大的淡粉红色牡丹花,简直俗不可耐,他亲爹更是收集了“姚黄,魏紫,青龙卧墨池”等名贵品种,有一株色柔美而娇嫩的牡丹更是被搬到了朝堂之上,取名为“晴雯”,每次听到自己手下讲述这等事情,周明皇都感觉荒唐至极。
个人喜好强加于国,致人心不齐,圣人的话,他爹是一点听不进去的。而这南清的皇帝与他爹相比,估计也差不了多少。
“不以前朝旧制为底”是那个造了反皇帝说的话,莲花能出现在皇宫中还有这么大一片池子,也是南清皇帝不远随周武旧制的缘故,为此还特意做了一首“喜莲说”说什么“出淤泥不染,浊清涟不妖,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的话来,引得一众书生学子争相效仿,一股脑的都以“不爱莲为俗”。
事实上,周明皇并不是看不懂南清天子的隐喻,只不过他身为周武遗孤,有些话,他不适合说罢了,就如同现在经过的莲花池一般,看上去只是南清喜爱莲,可若咬文嚼字的真的分析一般,这首“喜莲说”又何尝不是在贬低他们周武皇朝。“出淤泥不染”,他们周武从天上沦落为历史尘埃,可不就是别人口中的污泥,不过南清的天子造反得了好处,占了天下,却还想拥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反叛理由,在尸体上跨国不知足,还非要在周武的脊梁上踩上一脚,照他说,这南清天子的格局和眼界,也不怎么大。
穿过莲花池,周明皇默默地跟在李清平之后到了一处凉亭,青葱绿植遍布周围,日光之下更显苍翠,右边是一条廊道,左边有一棵繁茂的大树遮天蔽日,苍翠绿植和清雅廊道没有引起周明皇的兴趣,倒是这棵不起眼的大树让他感觉有了点意思,历朝历代从来没有哪个皇帝敢在自家宫墙内种大树的,这并不是说世上天子一个样,不喜欢高大树木,相反,很多天子都喜欢,不过却不敢种而已。
大树之上容易隐藏刺客,因为种大树死了的天子不止一两个,前人总结的经验传承百年不消失在历史长河,定然是有他的可取之处,这南清天子虽然格局不行,但胆子却着实算不得小,往前推个三五朝,恐怕都难找出与之相媲美之人,连同他的老爹也在内。
“在这里谈如何?”李清平止住脚步回头,面带笑意。
周明皇看了周围一眼,而后道:“客随主便,喧宾夺主不是君子所为呐”懒散,随意,这位周武亡国皇子满脸轻松写意,一点没有尊重的感觉在内,这并非周明皇嚣张。
在骨气一说上,周武确实做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周明皇的骨子里结结实实的刻着这些话。
李清平没有在意对面随意态度,收起笑容来指了指,“那就在这”
“挺好”周明皇点头直接坐下,他的每句话都带着刺儿,像是要把人扎死一样,南清天子本就不是什么大气人,方才不生气是给周武骨气面子,而这句话一落地,李清平就知道两人不可能再和和气气地谈了,一朝天子不能被骑在头上拉屎。
南清天子坐下,周明皇也托大跟着坐在了对面,五短汉子等人见状皆是带上了一抹轻松之感,他们周武的皇子,是有骨气的,但在李清平对面的张忠祥此时却是满脸杀意,并且是丝毫不加掩饰,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个吃南清粮的貂寺可不是对谁都有好脸色。
“能与天子同席而坐,我周明皇也算是不虚此行了,经商逐利之人经常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今天我和南清天子谈生意,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皇帝老儿你说这话在理儿不在?”
随手就拿起桌上水果吃的周明皇哪里有一点尊重皇帝的模样,饶是在一旁刚赞叹过自家皇子的五短汉子都看得心惊胆战,这胆子有点太大了。
后面被刀架的江渊对周明皇好感不多,听闻这话心中就觉着李清平的脾气有点忒好了,好歹是一国之主呢,外人在自己地盘上作威作福,和颜悦色,他是真不知道是李清平的养气功夫太好,还是说南清天子本来就这个尿性。
“孤可觉着不是,买卖不成何来仁义?”
李清平平淡开口,周明皇手上一顿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没有仁义,南清天子身居高位,就是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同!好的很呀!”
周明皇揣着明白装糊涂,李清平依旧原来模样,心中有些绯腹的江大世子咂嘴,这话越来越过分了,他并非是觉得这聊天有什么不妥,君权神授这种思想禁锢不了他,但周明皇显然不是来自未来,这么讲话,就是为了给李清平难看而已,偏偏这位天子愿忍气吞声。
南清天子面色忽儿冷若冰霜,显然是对于周明皇之言很是不爽,轻扣石桌,他道:“说了这么多,全是废话,周武遗孤,似乎就剩下一张嘴了,孤说周武若是不灭,哪来的盛世,阿谀奉承,阴奉阳违的说客,说到底坐不住江山,孤能让你走进皇宫,自然也能让你抬着出去”
“周家小子,年轻人有点锋芒没错,但过刚易折,你想从孤这里得到什么,就要拿出什么,有舍有得的道理,你爹不教你,孤可以代为掌劳”
拉起来长辈身份的李清平再度和周明皇好声好气说话,是有点出乎江渊的意料了,好一个天子性情喜怒无常。
五短汉子听着一身黄色龙袍的中年人教育自家主子,眸子中的愤怒丝毫不加掩饰,不过也仅此而已,毕竟要看着江渊,提防元英,他们肯定是只敢怒不敢言。
“南清天子还真是大方呢,不过我想要的东西怕是天子给不了”湛蓝衣衫男子依旧我行我素丝毫不怂,指着李清平的袍子再道:“天子身上的这身日月山鸟皇袍,我挺喜欢的”
周明皇平静的很,即使是说出来大逆不道直接可以按照谋逆罪论处的话,依旧面不改色,天子还未表态,张忠祥就忍不住怒指着周明皇尖锐道,“放肆!亡国之人,还敢大言不惭,你那里来的资格在天子面前说出这等悖逆之言!一个没了国的丧家之犬,焉敢在九五面前狂吠!”
张大公公很有气节,即使身为太监也依旧如此,江渊讨厌极了爱装逼的李清平,所以当他张叔儿骂完换气之时,他竖起大拇指道:“骂的好!”
五短汉子负责看住江渊,他没想到此人刀架在脖子上还这么有种,手上轻轻一用力,还想再说一句“继续”的江大世子瞬间没了声儿。
“张忠祥。止声”
李清平抬手打断话到嘴边的张大公公,后者虽然闭上了嘴,但眸子中的杀意却一点不加掩饰,有些人,蹬鼻子就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