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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上司说,无论我同不同意,无论张高秋怎么想,也无论斋中人怎么想,她都会毁掉偃甲人。上司就是这样,我没办法。”
“姬太君对我做出了承诺,如果我停下长生蛊的研究和偃甲人的制造,将来无论立场如何,都会保我女儿的命。”
“姬太君说,她的参与是一种管控。因为无论是她还是上司,都觉得我不可控。”
“我听话了。因为不想上司再也不和我说话。”
燕山景想,你确实是不可控。
回回野马脱缰,可是回回悬崖勒马。
直璇玑不是拽住燕蹀躞的缰绳,而是他跳不过去的悬崖。
偃人在此处再一次停顿,他重复道:“上司不在,好寂寞,好寂寞啊。”
“她把我留在这里,她说我有我的责任。我有责任看管丁悯人的陵寝,这里是偃甲技术最后的火种。就算这门技艺落入恶人手中,会为祸人间。可技术没有错……值得流传。只是需要看管。”
“所以,上司把我关了进来。她说孩子们会来找我,会来学的。上司不会骗我,我一直等,真的等到你了。”
燕山景深吸一口气,她为父母错乱的关系而感到震撼。她胡乱点头,可她不知道她想不想学。而燕白燕玄又……偃甲技艺没有错,巧夺天工的发明值得继承,但燕白燕玄是值得托付的继承人吗?
此时此刻,她没注意到姬无虞的脸色,等她注意到时,他已发问:“姬太君的承诺,就是将来你们和雪廊为敌,也会保燕景的命,你知道她是怎么保住燕景的命吗?”
“知道。”偃人低下头,“谢谢你。”
燕山景浑身一震。姬太君从燕蹀躞这里得到了丹樱蛊的灵感,这在后来荫庇了他们的女儿。她几次性命垂危,都是姬无虞拉住了她命悬一线的手。
姬太君没有私心,她只为正道。而她维护正道的方式,就是牺牲姬无虞。
燕山景转头看他,看到他遍体鳞伤,也看到他的麻木。她立刻伸出手捉住他的手,她出声叫他的名字:“阿虞……”
“祖母……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和我母亲都困惑了那么多年。”
“祖父哄我说命运两个字,他怕我不会为你心甘情愿赴汤蹈火。毕竟我是个小孩,他怕我不懂。可是他们两个是不是瞧不起我母亲……不相信她会被这个理由说服,所以让她蒙在鼓里那么多年。只有他们是圣人,而圣人们又把我母亲当成什么……怎么解释都不解释一声?”
姬无虞的表情惶惑而痛苦,燕山景轻轻松开了他的手。
直到丁悯人墓,燕山景才知道丹樱蛊只是姬太君践行大道的砝码。她要报恩,所以献祭了姬无虞。而姬太君和茶剑道人深恐司夫人不接受,也许他们就是如姬无虞所说,打心眼里就不相信司夫人会接受这种牺牲,他们不信任她……不信任她,却要拿她的儿子做砝码。所以他们抱走了姬无虞,细细密密地编制天命之女的谎言,让他在乎未婚妻,好像为她死也是应该的。
姬无虞从前不是不觉得古怪,可他就是这么成长的呀。他难道要怨憎对他那么好的祖母祖父吗?他十岁才回到母亲身边,母亲的怨恨对他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后来遇到燕山景,她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总是推拒他的好。所以他曾经真的逼得她发疯。她怀疑过这份爱的起源,不是吗?那时候,他想也想不通她。
可想通,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他或许真的很喜欢她很爱她,可源头不对来路不正,她不知道要不要接受。
可是她舍不得失去他,所以还是接受了。
燕山景又叫了一声:“阿虞?你还好吗?”
姬无虞摇头:“我很困惑……我又被弄糊涂了,我头很晕。好像回到了半年前,你在幽阳谷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
偃人还在问燕山景事情,问她怎么会到这里来,问她弟弟们现在哪里。燕山景应答着,将燕白燕玄的厚颜无耻隐去了不少。偃人尽管是偃人,可他的情感太真实了,她不忍心伤害他。
燕山景只顾着看姬无虞,他神态浑浑噩噩。在幽阳谷他还能和她鸡同鸭讲吵得天翻地覆,可他现在呢?她简直不敢看他。她曾经渴求让他知道他的错误,却不知道他顿悟时,会这么痛苦。
偃人将再次掉下来的右眼按回去:“如你所见,我的零件坏了。找个人来修我吧,你不是说小白喜欢研究吗?让他来见我。”
燕山景啊了一声:“什么?”
偃人苦笑:“认真听我说话。我的零件坏了,即使我的心脏永生不死,可躯体还是会坏。我不知道我的残躯还能撑到哪一天,但如果丁悯人之墓无人看守……就再也没有偃甲的技术流传了。大家都不喜欢,可这里是我的心血,偃甲失传千年,再续不是容易的事,我不舍得看到再次断代。我知道你是长歌长老,你可能没空学,所以让燕白燕玄来见我。”
燕山景不想答应,但只能答应。偃人的零件的确残破,他需要修理了。燕白燕玄……一定要是燕白燕玄吗?
墓室尽头,偃人坐回他刚刚的位置。直璇玑的雕像们簇拥着他,燕山景这才注意到,他的脚下有第十三个直璇玑。
到墓室出口时,姬无虞让燕山景拿出那个铃铛,这是他受伤时交代她取出丹樱蛊的器物,当时她没取,想和他同生共死,现想来却像上辈子的事。姬无虞从姬和那里学完了一整套取蛊的流程,他让燕山景盘腿坐下。
两个人都没再废话,取蛊异常流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