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少年一脸的莫名,被人从木架子上松绑下来,根本都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就忽然要放了他。安乐公主回头看了纪蓉一眼:“你准备对他怎么说,让他回去劝说他的父亲收兵?”
纪蓉想了一下:“既然人都已经放回去了,自然没有了劝说的筹码,不如就什么都不说好了。”
安乐公主笑说:“好,都听你的。”
纪蓉摇了摇头,当先走出了阴仄寒冷的地牢,她不忍心再回头看一眼那个少年,那少年却知道纪蓉是他的救命恩人似的,忽然喊了一声。
纪蓉情不自禁的转过身,就看到他忽然躬身朝自己施了个礼,用生硬的西原话说:“我们草原上的人,都是记着恩情的人,今日我活着回去,来日有机会,一定会报阁下救命之恩。”
原来这少年一直都能听得懂西原话,不仅听得懂,还会说,可他一直装作什么都听不懂,这份隐忍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十分可贵,可以想见这样的孩子若是能长大,自然不会平凡无为。
纪蓉听他所言,转眼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安乐公主,一声不发的走远了。
走到半路,柳绿才小心翼翼的问她:“小公子,您当真信那个西蕃人?”
纪蓉摇了摇头,眼神里却带了几分茫然:“你说,这些人是为了什么打仗呢?”
柳绿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为了权利,为了银子。”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纪蓉感叹一句:“就没有一个安稳的地方么,我真是对这种生活厌烦的很。”
最近总是沉默的风林倒是忽然发了声:“天底下哪里有不争斗的地方,既然生成了人,就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争斗,普天之下,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纪蓉长长叹了一声。她也不再去纠缠询问那小少年的事情,在众人的陪伴下走回将军府,很快就听说那小少年果真被放了出来。此时正好双方都在休憩,敌军已经后退到了军营中,两军之中偌大的空地上堆满了死人的尸体,吸引了不少食腐的鸦兽冲过去饱餐一顿,无数黑色的鸦群在天空上盘旋着,鸦群之下,恶臭漫天,举目疮痍。
双方都抓紧时间休憩,纪蓉也睡了一觉,吃过郝连申熬的药,洗了个热水澡,只觉得浑身都舒坦清爽了,这才重新去找来所属官员交待事宜,忙活了一番,这时候忽然有小侍女找过来说:“纪公子,我们公主让您上城楼上一观呢。”
纪蓉点了点头,蹙了眉毛。风林见她神色淡淡,就劝说一句:“您若是不想去,干脆不要去了。”
纪蓉摇摇头:“我去看看。”
她重新穿上盔甲骑马去了城墙下面,登上城墙,安乐公主已经站在上面,依旧是穿着一身繁复漂亮的宫装,那头上珠帘翠羽分外闪耀华贵,繁复的衣衫轻薄飘摇,临风立在血腥满地的城墙之上,远远看着不似凡人。
“你可算来了,喏,你那少年可被我放了。”
纪蓉随着安乐公主的指点向下望去,城门已经打开,那小少年一个人被放了出去,又立刻关上了城门。
敌军也观察到了宁山城的异状,立刻就有不少骑兵和弓兵严阵以待,大喊着西蕃语和匈奴语,乱了一会儿。过了一阵子,那少年已经攀爬过尸山血海,走过了护城河,此时才有人勉强看到原来竟从西原国放了个少年出来,又是一番奔走相告。
纪蓉看着那少年一路向前,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已然有人认出了他,西蕃军营里爆发出一阵欢呼,紧接着奔出不少人,当先一个人骑在一匹十分雄壮的马上,威仪壮硕,气势满满,一脸喜色,显然应当是这少年的父亲无误了。
少年朝着骑马的人招了招手,十分开心快活,朝着西蕃大营努力迈动双腿跑去。
安乐公主忽然道:“你倒是做了件好事,怎么样,见到人家父子团聚,是不是格外的开心满足?”
纪蓉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的看着那副画面,脑海里一时想到自己在前世的父母,一时想到今生格外袒护关爱自己的纪大成,一时又看着远方奔向彼此的父子二人。
她这么做,真的是对的么?
就在那少年跑了十几步之后,从西蕃军营里嗖地射出了一杆利箭,速度之快,连厄鲁部的首领和众位勇士都没有来得及拦截,利箭目标精准,笔直射入少年的脖颈,穿插而出,少年的双腿还在向前奔跑,但双目已经失去了神采,双脚一绊,就那样扑倒在地上。
厄鲁族的首领似乎不可置信的高喊一声,从马上滚了下来,冲到自己的幼子面前,将那个还没有来得及跑到父亲怀里的孩子抱住,转头狼一般的盯向利箭的来处。
人头攒动着,无数士兵站成一团,大部分满眼茫然,少部分四处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