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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鸣左手端着一碗药,右手先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半倚靠在自己胸膛,这才腾出手拿起碗中的小勺,轻轻吹了口气,凑到她嘴边:“来。”
被他圈在怀里,年轻男子的气息近在咫尺,让霜凝很不适应地想要避开,无奈身上实在没有力气。
两具躯体太过接近,虽然他的手还算规矩,但她还是立即表达出了自己的抗拒:“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干涩得很。
他没有放下碗,甚至明知她的别扭仍没有半点要改变姿势的意思:“怎么,就那么讨厌我?就算你自认玄门当以铲除魔道为几任,也该先把身子养好吧。”
灼热的气息喷在耳廓边缘,微痒。
霜凝扭过头去,正要说什么,却听他继续道:“应该照着镜子瞧瞧你现在的模样,青鸾剑也不在身边,怕是弱得只能拿小猫爪子挠我,能让我破皮,也算是你的本事了……哈哈哈哈。”
——所以这个人,还是这般恶劣。
霜凝颇有些恨恨地想着,想要反驳一二,不防半勺汤药却被灌进嘴里,只能狼狈地咽下。然后是第一口、第三口……耳边还充斥着他从压抑到逐渐不加掩饰的笑声,简直气都要气死了。
心底却有一丝丝熟悉的安心涌上来。
孤山万仞
双重生,但最初都只有零星记忆。
入夜。
旷野萧条,只有车轮碾过荒草辘辘而行声。年仅十三岁的上官浅坐在马车里静静地听着,心跳得厉害。
为了避开人群,两匹良驹始终在山路间艰难奔波,已是日渐疲惫,但驾车者还在星夜挥鞭催促。少女在颠簸中沉下心来,反复思量着局势……
无锋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几月间,宫门势力看似压得他们的人龟缩不出,甚至一度被围剿封杀。却原来是保存实力,等着突出重围之余,狠狠撕下仇家的血肉。
孤山派恰如其名,门中上百人皆冷清枯守山门,历来看不惯无锋嚣张狠戾的行事作风,虽算不得名门大派,却也总在抗争前沿。
本就分外惹眼,又因一桩情愫纠葛,七年前整派皆遭强敌,幸好当时作为盟友的宫门及时援手,为首的是初入江湖的角宫长公子,一柄长刀杀退无数。
孤山派掌门受伤颇重,伤愈后索性宣布封锁山门,不再过问江湖恩怨。连带着刚成婚的胞弟夫妇俩也不知所踪,加上宫门的威慑,这才渐渐避开了无锋之人的探寻。
只是这般,难免也沾上了胆小怕事的名声,门下也越发寥落……时常望着独生女儿叹息,上官浅问起,做父亲的只是不发一言。
这七年间又发生许多事,宫门也曾折损过几次人手,两年前更是遭受大挫,连旧尘山脉都封了起来,但最后传来的,却是无锋精锐被设计死伤大半的消息。
上官浅记得,那日爹开心得喝了大半坛陈酿,醉醺醺地笑,说山门终于可以解禁了。可惜几天后传来的消息又急转直下
——据说宫门同样损失惨重,尤其是对孤山派有大恩的角宫……宫主、夫人、和一位年纪尚小的朗公子,都被奸细给害了。
故事掌门颤着手抹了把脸,再睁眼时却抓着传讯的弟子追问:“角公子可安好?”
“无事,当时角公子在外,兴许也是如此,才让宫门损失惨重吧,只可惜接到消息赶回为时已晚。”
“若宫门同样元气大伤,恐怕……”掌门动了动唇,目光投降了刚值豆蔻的掌珠:“囡囡,爹要交给你做一件事,你怕不怕?”
他连什么事情都未说,先问女儿是否害怕。小姑娘默默摇头,他拍了拍女儿单薄的肩膀。
翌日,一架朴素的马车驶出。
现在两派斗争已至尾声,但越是这个时候,越容易殃及池鱼。譬如邻近的天虹门与泉山派,前者名声素来不佳,却放话解散也不愿归顺无锋,后者更宁玉碎不瓦全,全派上下数百人无一存活……
无锋是要让整个江湖胆寒,让偏居旧尘山脉的宫门知晓——纵然有心,也不可能护住整个江湖!让江湖中的名门正派明白——宫门许是无恙,它们却只有死路一条!
也许过不了多久,当初侥幸存活的孤山派,就会成为日趋疯狂的无锋抉择之下,盯上的那块鲜肉!
现在的孤山派,经不起再一次的风浪了。因此父亲交予她本门剑诀,避开人群下山,道择一处远离腥风血雨的地方安稳度日,直等到这场席卷江湖的斗争以一方落败而结束。
她知道父亲本不是个贪生的人,自祖师爷创派起便有遗志:我辈如孤山,纵无万仞之身,亦当屹立于天地,守一方清净。
“师妹,师父究竟给你派了什么任务,怎地我们离山几日,还是愁眉不展?若有难题,不妨告知师兄,我虽不慧,好歹比你一个人强啊!”
驾车者是孤山派掌门的四徒,堪堪比上官浅大上三岁,生性健谈从不与人红脸,更极尊师,两人的关系也很不错。
坐在车内的少女没有掀帘,只有轻柔的嗓音传出:“爹爹说,江湖险恶,我派又势弱,要我将本门的剑诀与一个秘密,带去宫门,寻求庇护。”
“秘密?咱们能有什么秘密啊哈哈……”少年发出乐不可支的声音,在过于凄清的暗夜里显得清晰又响亮:“我看啊师父是诓你的,那信封里恐怕是求宫门收留,剑诀么,便是个交换,听闻旧尘山收藏了无数精妙武功,想来应当不会拒绝,只是宫门戒严,我们恐怕只能在山脚下待着了。”
“是关于我小叔叔和婶婶的秘密。”少女幽幽地补充道:“没想到,我爹竟藏了那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