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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那个还没到玉门的监军,又或许是白衣撑伞,雨中取书的林间人,再闭上眼睁开的时候,该变成朝堂之上,叩首而拜的薛从之了。
他摇了摇头,薛珩最后应该到了玉门,也同样穿着那身白衣,指间折过腊梅就换了新朝。
“可能需要稍等一会儿。”研究员带有歉意地说了一声,停下了动作去看不断响起提示音的手机。
李融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一时半会儿的耽误——对如今的他来说,这几分钟时间恰恰是难得的缓冲。
他还没有想清楚自己的事情,自然也没有想清楚薛珩的事情。薛拙之,薛从之,一会儿见到自己已经分外熟悉的面容,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唤他。
研究员很快回复完了消息,跟李融说过一声就继续推着轮椅往前走。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和滚轮发出的声音渐渐趋同。
轮椅走过一扇又一扇门,等他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自己在这个实验里无比熟悉的人。不用再乱想什么,也不用他再去反复推测。
那个人换上了常服,浅色的条纹衬衫柔和了他的气质,或者说很好地符合他的风格。他好像也刚刚才听到声响,转过身来弯下了眉眼。
是白衣胜雪执剑换朝的薛从之也好,是侃侃而谈推崇无为而治的薛拙之也罢。
李融觉得自己快一个月的猜测都在他面前溃散成一些荒唐的痴想,他就站在那里,是薛珩,是肯送杖于人的行善者,也是自己从前所见到的人。
每一次,无论看不看得见,无论听不听得清,都会在的那个人。
李融还是没能发出声音,即使他已经认出来对方是谁。薛珩的名字被他咬在唇齿间,欲唤未唤。研究员按照先前接到的通知转身就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薛珩接过了研究员的工作,学着对方的样子固定好了轮椅,才蹲下身来直视着坐在上面的李融。
四目相对,李融握紧了扶手,还是没能发出声音——在薛珩开口之前。
“李融,”他的嗓音相比自己的记忆中的要更低沉一些,李融有些明白了,这应该是加冠之后的薛珩了,或许会是更久的以后,是连沈自行都没能亲眼看到过的薛珩。
好像在重新学习语调一样,薛珩吐字的停顿略微有一些久,但仍旧清晰地,表达出来他想要说的话。
“按照……他们的说法,我……应该感谢你。”薛珩的唇边还挂着淡淡的笑意,“虽然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太有机会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伸手握住了李融有些发颤的指尖,缓缓叙述着这个月他所接触到的信息。“他们给我看了从你身上所获取的资料,准确地来说那是你的记忆,和我的一部分记忆。”
李融听他念出来每一个名字,李河,李福全,李子衢,小瞎子,薛珩却顿了一下。温热的体温染上他冰冷的指尖,他才想起来,自己不曾和参与实验的人说起这一次所经历的事情。
“沈约,沈自行。”薛珩还是猜出来了,这是自己不该觉得意外的一点,仔细想一想,或许也很莫名其妙,只要看到薛珩,就笃定他能猜出来这件事。
李融收回了自己的指尖,为每一个名字点了一下头,之后又因为每一个名字摇了一遍头。他该清楚的,那都是他,那都不是他。
番外二
薛珩又用更轻的声音唤了一遍那些名字,视线却偏偏错开。李融有些看不清他的眼睛,薛珩也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为这些名字点头或者摇头。
“李融,和子衢的名姓一模一样。”李融听到一声很轻的叹息,又接着去听薛珩想说的话。“单是我一人回望自己的一生,短短一月并不足够,轮到你该会更辛苦一些。”薛珩站了起来,走到轮椅后面轻轻推动着,方便李融看清楚这里的设施。
“只是用辛苦概括,怕是言轻。那些事情,对你来说已经称得上痛苦,”他的语调压得很缓,李融配合着他去看里面的仪器,“这次见面是我先提出来的,你们——或许应该说是他们的研究现在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薛珩顿了一下,使用了一种对他来说更为熟悉的方式比拟,“就像是朝堂党争一样,在我醒来之后,我已经见过很多不同的人。他们有的时候会提到人权,实验和你?”
“虽然还没有办法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答应了我的一个请求,”李融的视线瞥过那些繁复的仪器,它们还在不停地运作,似乎剩下的研究与自己毫无干系。
“或许你想要跟我一起去看一看那些已经阔别很久的地方吗?”薛珩的声音很缓慢,斟酌着相比那个时代已经极度简化了的用词,“他们让我——通知你,之前用过的药剂已经不能再用了。”
原来是不能再用了啊,李融收回了视线,消化着这个自己早就隐约猜到的事实。问题?他已经不太能记得那句需要自己不断复述的准则有什么用了,只是莫名想起后面那四个字。
逃离……悖论?从他醒来经历过的事情开始算,要说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除了薛珩之外,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李融听清楚了薛珩说出来的那个问句,指尖摩挲着扶手光滑的表面,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应下这件事。
阔别很久实在是个很轻松的说辞,就算自己能做到和那些记忆完全分割开,那些地方也都是薛珩亲自走过的地方。
后商啊——离现在也都有千年之久了,他能认出来的地方,薛珩未必还能再认出来了。